在米里亚纳(第2/4页)

今天恰好是星期日,店铺里拥满了人。十几位首领,身披呢斗篷,围大厅蹲了一圈,每人手边有一杆长烟斗和一小杯咖啡,那咖啡杯是精美的镶金丝鸡蛋盅。我走进店里,谁也不动弹……西多玛尔在他的座位上冲我送来最迷人的微笑,用手示意我坐到他旁边,坐在一个黄色的丝垫上,然后,他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要我听着。

待判决的案子是这样的:贝尼祖祖人的首领为一小块土地与米里亚纳的一位犹太人闹起了纠纷,双方商定要将这纠纷面陈给西多玛尔,而且完全服从他的评判。双方约定当天就去找西多玛尔,证人也都找好了;可这位犹太人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没带证人,独自一人跑到这儿,声称他更愿意把这事托付给法国治安法官,而不愿让西多玛尔去裁定……我到的时候,这事正说到这儿。

这位犹太人是个老头,蓄着土灰色的络腮胡子,上着栗色外衣,脚穿蓝色长袜,头戴一顶绒帽,正扬着头,用哀求的眼神四下观望,吻着西多玛尔的拖鞋,弯下身,跪倒在地,双手合一……我不懂阿拉伯语,但看着犹太人表意的这些动作,听他时刻挂在嘴边的字眼:“治安法官,治安法官”,我猜测着他那精彩的演讲:

“我们并非不信任西多玛尔,西多玛尔是圣贤,西多玛尔是公正的……可治安法官会把我们这事处理得更好。”

听众虽然很愤怒,但依然不动声色,保持着一个阿拉伯人应有的沉着……而西多玛尔这位戏弄人的大师却躺在坐垫上,目光呆滞,嘴上叼着一只琥珀烟嘴的烟斗,脸上堆着笑,听着这人的陈述。犹太人说得正起劲时,突然,一声“活见鬼!”打断了他的话;与此同时,一位来此给首领做证人的西班牙移民离开座位,走近犹太人伊斯卡里奥特,劈头盖脸地把他臭骂一顿,所有语言的咒语都让他用遍了,其中还包括某些极为粗俗的法语词,这些词真是不堪入耳……西多玛尔的儿子懂法语,当着父亲的面听到那些字眼后不禁脸红了,于是便走出大厅。请记住阿拉伯教育的这一特点。听众依然不动声色,西多玛尔照旧一成不变地微笑着,犹太人站起身,向门口退去,吓得浑身直哆嗦,可嘴里却更起劲地唠叨着那始终挂在嘴边的词“治安法官,治安法官”……他出了门,西班牙人愤怒地追了出去,在街上抓住了他,啪!啪!扇了他两个耳光……待西班牙人一回到店里,犹太人站起来,用阴险的目光环视着周围的人群,他们身着五颜六色的服装,而且肤色也完全不同:有马耳他人、马翁人、黑人、阿拉伯人。对犹太人的恨使他们聚到一起,看到一个犹太人当众受辱真让他们开心……伊斯卡里奥特犹豫了片刻,拉住了一位阿拉伯人的长袍下摆:

“你看见了,阿什迈德,你看见了……你就在场,那个基督徒打了我……你是见证人……好啦,你就是见证人。”

那阿拉伯人抽回他的长袍,推开犹太人……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因为当时他正回头看别的……

“可是,你,卡杜尔,你看见了,你看见那基督徒在打我。”可怜的伊斯卡里奥特朝一个黑人喊着,这胖黑人手里正在剥仙人果。

那黑人吐了一口唾沫,露出鄙夷的样子,然后就走开了……这个矮个子马耳他人什么也没看见,他那黑黪黪的眼睛在方帽下闪着凶光;那位娇小的马翁女子也什么都没看见,这女人的肌肤呈砖红色,头上顶着一筐石榴,笑着溜走了……

犹太人喊着,央求着,来回奔忙着,但毫无结果……没有一个证人,大家什么也没看见……幸亏这时有两个教友从此地路过,他们正低着头,贴着围墙走。犹太人发现了他们俩:

“快,快,我的兄弟!快去找代理人,去找治安法官!……你们这些人其实全看见了……你们看见有人在打老人!”

但愿他们都看见了!……可我觉得他们确实看见了。

……西多玛尔的店铺里一片欢声笑语……咖啡馆的老板为所有的杯子斟满了咖啡,将大家的烟斗也都一一点燃。大家尽情地聊着,不时放声大笑。目睹一个犹太人挨一顿暴打真是开心!……在这满屋烟雾和闹哄哄的气氛中,我悄然来到门口,我想到犹太人聚居区里转转,了解一下伊斯卡里奥特的教友们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兄弟遭受羞辱的……

“今晚来吃饭吧,先生。”老好人西多玛尔朝我喊道。

我答应下来,并向他表示谢意,然后便走了出去。

在犹太人聚居区里,大家都义愤填膺。这事已经闹大了,所有店铺里都空无一人,绣花工人、裁缝、制皮件工,整个犹太街区的人都上了街……男人们头戴丝绒鸭舌帽,脚穿蓝色长袜,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大声喊着,还不停地挥动着手臂……女人们脸色苍白,面颊浮肿,身穿平庸的连衣裙,胸襟饰金,显得十分呆板,倒更像个木偶;她们戴着黑色头巾,在人群里奔来奔去,发出刺耳的叫声……我到的时候,人群里生出一阵骚动。大家前呼后拥,你推我搡……在证人的搀扶下,那位犹太人,即这个事件的英雄人物,在一片鼓励声中,从头戴鸭舌帽的人群中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