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之围(第3/3页)

“这你明白吗,孩子?那时候我们只能吃上马肉!”

我深信小姑娘是明白的。近两个月来,她也没有别的食物可吃……然而,老人的身体日渐康复,我们在他身边的任务也越来越难了。原先,他感官、肢体都麻痹,我们一直充分利用,现在这种症状开始消失了。已有两三回,听见马约门巨大的排炮声,他惊跳起来,像猎犬似的竖起耳朵。我们就不得不编造说:巴赞元帅在柏林城下取得决定性胜利,残废军人院那儿就鸣炮庆功。还有一天,我们把他的床推到窗户旁边,记得那是星期四,布森瓦尔(布森瓦尔:位于巴黎西郊的古堡,1871年1月19日在那里开始巴黎之围战。)战役打响的那天,他清楚地望见大军林荫路上集结的国民自卫队。

“那算什么队伍呀?”老人问道,我们还听见他嘴里咕哝着,“军装太差!军装太差!”

这话一点儿不差,然而我们明白,从今往后必须万分小心。不幸的是,还有疏忽的时候。

一天晚上,我刚到那里,女孩就神色慌张地迎过来。

“明天他们就开进城了。”她对我说道。

祖父的房门是开着的吗?不管怎样,如今回想起来,我还记得那天晚上说过这话之后,老人的神情的确有些异常,他很可能听见了。只不过我们说的是普鲁士军,老人想的则是法国军队,以为是他期盼已久的凯旋之师——麦克马洪元帅在军乐声中,沿着摆满鲜花的林荫路走过来,老人的儿子走在元帅身边,而他本人则换上整齐的军装,站在阳台上,就像当年在吕岑(吕岑:德国的城镇,1813年5月2日,拿破仑率军在此打败俄普联军。)那样,向弹洞累累的军旗和硝烟熏黑的鹰旗致敬……

可怜的茹沃老人家!他肯定以为我们怕他过分激动,才想阻止他观看我们部队的大检阅。因此,他自有主意,却避而不告诉任何人。第二天,普鲁士部队正沿着长街,从马约门小心翼翼地向土伊勒里宫推进。恰好这时,上校那扇窗户悄悄打开,他出现在阳台上,戴着头盔,挎上大马刀,穿上在米约(米约(1768—1833年):拿破仑麾下的骑兵名将。)部下当重骑兵时那身光荣的旧军服。现在我还纳罕,是何等坚强的意志,是何等生命力的突发,能使他站立起来,还全副武装了。反正他站在阳台上,就在栏杆里面,这是千真万确的。他站在那里,看到街上的景象十分诧异:街道那么空阔,那么寂静,楼房的百叶窗紧闭,巴黎一片凄清,犹如传染病隔离所,旗帜到处皆是,但是特别怪,全是白色的,上面还有红十字,连一个人也没有出门欢迎我们的士兵。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可能看花眼了。

其实不然!就在那边,在凯旋门的后面,隐约传来喧闹声,在旭日的霞光里,一支黑糊糊的队伍开过来……继而,头盔的尖顶渐渐开始熠熠闪亮,耶拿(耶拿:德国城市,1806年10月14日,拿破仑曾在此击败普鲁士军。)的小军鼓也敲起来;到了凯旋门下面,忽然奏响舒伯特的胜利进行曲,伴着队伍的重重的步伐,并掺杂着军刀的撞击声!……

这时,在广场一片死寂中,忽听一声呼号,一声骇人的呼号:“拿起武器!……拿起武器啊!……普鲁士军来啦!”

走在排头的四名枪骑兵,望见楼上阳台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身子摇摇晃晃,挥动着双臂,又直挺挺地倒下去。这回,茹沃上校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