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之围(第2/3页)

“大夫,我们又打下了美因茨!”姑娘满脸苦笑,迎着我说道。

这时,我听见一个愉快的声音,隔着门冲我嚷道:“真顺利!真顺利!……照这样,再有一周,我们就能打进柏林了。”

当时,普鲁士军距巴黎也只有一周的路程……起初我们还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最好将他转移到外地去;然而又一想,出门一看到法国的状况,他就会恍然大悟。而且,我也认为他上次受了巨大的打击,身体还是太虚弱,头脑还太迟钝,不宜让他了解真相。因此,还是决定留下来。

围困巴黎的第一天,我到他家里,还记得我心情很冲动,带着巴黎城门全部关闭、兵临城下、城郊变成国界所引起我们心中的惶恐。我进屋时,看见老人坐在床上,十分得意,兴冲冲对我说:

“嘿!这场围城战,总算开始啦!”

我不禁愕然,注视着他:

“怎么,上校,您知道了?……”

他孙女急忙转身对我说:

“哦,是啊!大夫……这是重大的消息……已经开始围攻柏林了。”

她边说边做针线活儿,那可爱的样子,多么从容,多么镇定……老人又能觉察出什么呢?城防堡垒的炮声他听不见,陷入可怖战乱的不幸的巴黎他看不见。他从床上只能望见凯旋门的一角;再说,他屋里摆设的,全是第一帝国时期的旧玩意儿,正好能维持他的种种幻想。拿破仑麾下元帅们的画像、描写战役场面的板画、身穿婴孩服的罗马王(罗马王:拿破仑的儿子,1811年出生便封为罗马王,史称拿破仑二世。)像;还有在铜饰战利品镶嵌的挺实的大托架上,陈列着帝国的遗物:勋章、小铜像、球形玻璃灯罩下的圣赫勒拿岛(圣赫勒拿岛:位于南大西洋。1815年拿破仑百日政变失败后,被囚于此岛,直至1821年去世。)上的一块石头、一位身穿黄色灯笼袖跳舞衣裙、波浪头发而眼神明亮的贵妇的几幅细密画——而所有这一切:大托架、罗马王、元帅、黄衣裙贵妇;苗条的身材、高束的腰带;体现1806年优雅风姿的端庄举止……好一个上校!正是这种胜利和征伐的气氛,才使他如此天真地相信围攻柏林了,比我们所能对他讲的更有说服力。

从这一天起,我们的军事行动就变得非常单纯了。夺取柏林,这不过是一件耐心一点儿的事情了。有时老人太烦闷了,就给他念一封儿子的来信,信当然是假造的,因为巴黎被围得水泄不通,况且,色当战役之后,麦克马洪的那名副官就被押往德国的一个要塞去了。您能想象得出,这可怜的女孩没有父亲的音信,知道他被俘,被剥夺了一切,也许病倒了,她心里该有多么痛苦,可是又不得不借父亲的口吻,写一封封欢快的信,信有点儿短也是正常的,符合在被征服的国家节节推进的一名军人的情况。

有时,她实在没有勇气了,接着几周就没有消息了。可是老人又担起心来,睡不好觉了。于是,很快就从德国寄来一封信,她来到床前,强忍住泪水,欢快地给祖父念信。上校聚精会神地聆听,会心地微笑着,时而点头赞许,时而批评两句,还给我们解释信上有点儿混乱的地方。不过,他在给儿子的回信中,表现得尤为高尚:“永远也不要忘记你是法国人,”他在信中对儿子说,“对那些可怜的人,要宽大为怀。占领,不要让他们感到太沉重……”接着,又是无休无止的叮嘱,要保护私有财产啦,要尊重女性啦,都是些精彩的老生常谈,适用于征服者的真正的军人荣誉手册。他在信中也谈了对政治的泛泛看法,以及迫使战败方接受的和平条件。平心而论,他并不苛求:

“只要战争赔款,此外别无他求……让他们割让几个省份有什么用?难道能把德意志变成法兰西吗?”

他语气坚定地口授这些话,从中能感到他多么诚实,爱国心多么高尚,听了怎能不让人深受感动。

这期间,围城部队步步进逼,唉!可惜不是围攻柏林啊!……正赶上严寒的季节,又挨炮弹轰炸,又流行瘟疫,又闹饥荒。不过,多亏我们精心安排,多方努力,对他无微不至地体贴关心,老人的静养才没有受到一点儿惊扰。一直到最后,我也总能设法让他吃上白面包和新鲜肉。当然,也只能供给他一个人。您绝难想象得出来,还有什么比老祖父用餐的情景更感人的了:他坐在床上,胸前围着餐巾,笑吟吟的,满面红光,独自享用而又不知内情,可是坐在旁边的孙女,则因营养不良而面色苍白,她扶着老人的手,帮他喝汤,帮他吃别人吃不到的美食。老人吃过饭来了精神,待在温暖舒适的卧室里,望着外面的寒风,窗前飞舞的雪花,这位老骑兵便忆起在北方参加的战役,不知是第多少遍地又向我们讲起,从俄罗斯撤退的惨状,只能吃上冻饼干和马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