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人物 14(第3/9页)

压力非常大。压力败坏了一切,我第一次生出逃离的念头。倘若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有个安全的家在等着我,允许我进去,当时我就会一走了之。过去,曾经有个这样的家;过去曾经有几个这样的家。而现在,没有这样的家了。从纳扎努丁那里传来的消息让人沮丧。他在加拿大的这一年过得很不好,现在又要举家迁往英国。外面的世界无法给我庇护,对我而言仍然是巨大的未知,而且日渐危险。我以前在信中骗纳扎努丁的话不幸应验——我真的不能有任何行动,只能维持原状。

我逐渐忘了目标,只是继续过日子——这是多年前从马赫什那里学来的。渐渐地,在和熟悉的人打交道的时候,我忘了去研究他们的脸,忘了我自己的恐惧。这恐惧让你感觉你拥有的一切可能会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但这恐惧已经成了一种背景,成了赖以生存的条件,成了必须接受的事物。一天下午,我在希腊俱乐部里遇到了首都来的一个五六十岁的德国人,他说的一番话使我的心情差不多平静了下来。

他说:“遇到这样的局面,你不能总是这么担惊受怕。或许会有事情发生,但你就把它当成路上发生车祸好了。这些事你躲也躲不了,在什么地方都有可能发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爆炸,也没有我当初预想的大混乱。镇中心没有燃起大火,看来叛乱者的招数也有限。袭击和杀戮仍时有发生,警察也在展开报复性袭击,双方维持着平衡。每天晚上总会有两三个人被杀,但奇怪的是,这些事情变得似乎很遥远。小镇毫无规则地扩张,面积大了,能把一切掩盖掉——除了最不寻常的事情。街道和广场上的人不再等待新闻。事实上,这段时间根本没有什么新闻。总统没有发表任何声明,首都的电台和报纸上也没有任何报道。

在小镇中心,生活一如既往。还是有商人乘坐飞机或者汽船过来,住在凡·德尔·魏登,吃饭的时候就去更高级的饭店或者夜总会。他们什么也不问,所以也不会知道镇上正在发生暴乱,不知道这些暴乱有领袖——他们的名字只有他们那个地区的人知道——还有为其献身的人。

有段时间,雷蒙德仿佛受到了惊吓。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认定自己不会被召回总统身边并得到重用,他不再等待,也不再追寻那些蛛丝马迹。在他家吃饭的时候,他再也不对时事进行分析和解释,也不再穿凿附会地把各种事件串起来。

他不再评论历史,也不再提特奥多尔·蒙森。我不知道他在书房都干些什么,耶苇特也无法告诉我,她不感兴趣。有一次,我以为他是在看他过去写的东西。他提到了他刚来这个国家时记的一篇日记。他说他把很多事情忘掉了,有很多事情注定是要被遗忘的,这是他过去常在饭桌上说的话题,他似乎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就此打住:“读这些日记感觉很奇怪。那时候常常划伤自己,就为了看会不会流血。”

暴乱加深了他的困惑。领地的母子雕像被人砸掉后,他一度非常紧张。对于遭到攻击的人,总统的习惯不是站出来支持,而是把他们打发走了事。雷蒙德害怕被打发。一打发,他的工作、房子、生计,还有那一份小小的安全就都没有了。他是个失败者,他在领地的房子就如同一幢死亡之屋。

这对我也会是损失。他的房子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我现在觉得,有很多事情和这房子里两个主人的健康和乐观息息相关。失败的雷蒙德对我晚上的来访从来不说什么。晚上到这房子里来已经成了我和耶苇特关系的一部分。这一切无法轻易转移到其他处所。否则就意味着新的地方,新的城镇,新的关系,而非现在这个。

我们三个人的健康和乐观决定了我和耶苇特在一起的生活。这一发现让我很吃惊。一开始,我发现的是自己。在受到官员们骚扰的那段时间,我躲着不想见她。要是去见她,或是和她在一起,只能表现出精神饱满的那一面,如同过去那样。我不能以受到其他男人折磨和打击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有自己的烦恼,我知道。两个失意的人凑到一起互相安慰——这种情形我不忍去想象。

到了这时候——我们仿佛心有灵犀——我们见面的次数才少了。刚开始那几天,在孤独之中,我的激情降温,头脑变得清晰,让我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甚至可以假装自己是自由的,没有她也过得下去。

但她会打电话过来。知道她对我的需要就足以让我满足,但在家里等候她到来的那段时间,我的满足转化为烦躁,以及对自己的厌恶。这种感觉会一直持续到她到来——听到她从楼梯上来时噼噼啪啪的脚步声,看到她走进客厅,脸上写满雷蒙德和动乱不安的日子带给她的紧张。然后,在我心里,分开的那些日子仿佛消失了。时间缩短了。在肉体上我对她已经非常熟悉,每次结合都会很快和上一次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