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人物 14(第2/9页)

过了一阵,压力缓解下来。这并不是因为总统会有所动作,如同我期望的那样,没有,他那里没有半点动静。压力缓解是因为小镇受到了暴力冲击。这种暴力不同于那天晚上的街头殴打和谋杀,这种暴力一直在发生,每天晚上都有,目标是警察和警署、官员和办公楼。

无疑,这正是官员们预见到的情形——而我没有预见到。所以早些时候,他们才趁着还有机会,贪得无厌,能捞多少就捞多少。有天晚上,领地的非洲母子雕像被人敲掉,只剩下底座,落得同殖民时代的雕塑和码头大门外的纪念碑同样的下场。在此之后,官员们很少出现了。他们再也不来商店,有太多其他事情要他们去做。我不敢说事态有多大好转,不过这些暴力活动至少能让我和我在街道、广场上见到的那些人缓一口气。我们甚至像遇到大火或者风暴一样,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看待这些暴力事件。

小镇不断膨胀,人口猛增,杂乱无序,镇上的暴力活动不计其数。有时候大家为了争水源而大动干戈,还有很多时候,破败的街道上有车撞死人了,也能引发冲突。在所有这些事件中,仍有一种普遍的狂热心态。不过,这些事件显然更有组织,至少有某种深层的原则在起作用。或许有一则预言在这些城区和破败的小镇流传,并为各种人的梦境所验证。官员们可能已经听到了风声。

一天早晨,梅迪照样给我送来咖啡。他表情严肃地递给我一张新闻纸,那张纸被小心翼翼地折成了一个小块,外面的折痕都脏了。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印刷的传单,显然被反复打开和折叠了很多次。传单的标题是“祖先的呐喊”,是一个叫“解放军”的组织发行的。

祖先在呐喊。这片土地上曾经有很多伪神来过,但都无法和今天的伪神相比。对那位非洲妇女的崇拜杀死了我们所有人的母亲。既然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我们决定和敌人兵戎相见。否则我们将会死去,万劫不复。祖先在呐喊。倘若我们没有耳聋,我们应该都能听到这种呐喊。所谓敌人,我们是指现有的这些帝国主义国家、跨国公司,还有傀儡政权。还有编造谎言的伪神、牧师、教师。法律怂恿人们犯罪,学校把无知教给学生,群众也放弃真正的文化,转向无知。我们的士兵和守护者被灌输了错误的欲望和错误的贪婪,而各地的外国人都把我们描述成小偷。我们不了解自己,把自己引向错误的方向。我们在大踏步迈向死亡。我们忘记了符合真理的法律。我们解放军没有接受过教育。我们不印刷书籍,也不举办演讲。我们只知道真理,我们认为这片土地属于其祖先正在呐喊的那些人民。我们的人民必须了解斗争。他们必须学会和我们共赴死亡。

梅迪说他不知道这传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前一天晚上有人把它传到他手上。我知道他有些话瞒着我,但我也不想追问。

镇上没有几家印刷厂,而这传单印刷质量粗劣,字模残缺混杂,我看八成是从以前印刷青年卫队周报的印刷厂出来的。停刊之前,青年卫队周报是这里唯一的地方性报纸,不过上面尽是涂鸦之作,如同学校的墙报,登载着贸易中介、商人甚至还有摊贩的毫无意义的广告,还有一些所谓的新闻(更像是公开的勒索),比如某人违反交通规则了,某人夜间把政府的汽车开出来当出租车了,或者某人违章建房了,等等。

尽管如此,事情还是有些蹊跷。青年卫队在为总统服务期间,辖区百姓个个对他们恨之入骨。总统发表“猴子”演讲后,这些人威风扫地,权势没了,工作也没了,摇身一变,成了受到羞辱和迫害的人,以本地区守护者的面目出现在群众面前。群众还给予了响应。

这和叛乱前的情形如出一辙。不过叛乱前没有传单,当时的领导者也不像如今的领导者这样年轻,这样有文化。还有其他不同。叛乱发生时,小镇正百废待兴,最先起事的地点很遥远,在那些村庄里。现在一切都在镇上发生,结果流血事件更多。暴力事件一开始似乎是针对当权者,后来渐渐扩大,小镇郊区的货摊和商店也被人攻击,并遭到洗劫。有人被残杀,其状惨不忍睹,凶手有乱民,有警察,也有棚屋区的罪犯。

根据我的观察,这里的事情发生顺序是这样的:一开始是非洲人和外围地区,然后扩散到外国人和中心地区。刚经历过求告无门的官僚勒索,现在,我感觉自己再一次陷入无遮无拦、无所坚守的境地。我把这种恐惧心理带到了熟悉的街道上,我感觉自己随时可能遭受攻击。这些街道过去就充满危险,但不是针对我的。这么久以来,作为旁观者,那些暴力活动我都看在眼里,但尚且能和它们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