纫针(第2/4页)

居二年,女益长。虞与王谋,不能坚守旧盟。王曰:“女在君家,婚姻惟君所命。”女十七,惠美无双。此言出,问名者趾错干门,夫妻为拣宫室。黄某亦遣媒来,虞恶其为富不仁,力却之。为择于冯氏。冯,邑名士,子慧而能文。将告于王;王出负贩未归,遂径诺之。黄以不得于虞,亦托作贾,迹王所在,设馔相邀,更复助以资本,渐渍习洽。因自言其子慧以自媒,王感其情,又仰其富,遂与订盟,既归,诣虞,则虞昨日已受冯氏婚书。闻王所言,不悦,呼女出,告以情。女佛然曰:“债主,吾仇也!以我事仇,但有一死!”王无颜,托人告黄以冯氏之盟。黄怒日:“女姓王,不姓虞。我约在先,彼约在后,何得背盥!”遂控子邑宰,宰意以先约判归黄。冯曰:“王某以女付虞,固言婚嫁不复预闻,且某有定婚书,彼不过杯酒之谈耳。”宰不能断,将惟女愿从之。黄又以金赂官,求共左袒,以此月余不决。

一日,有孝廉北上,公车过东昌,使人问王心斋。适问于虞,虞转诘之,盖孝廉姓傅,即阿卯也。人闽籍,十八已乡荐矣。以前约未婚。其母嘱今便道访王,问女曾否另字也。虞大喜,邀傅至家,历述所遭。然婿远来数千里,患无凭据。傅启筐,出王当日允婚书。虞招王至,验之果真,乃共喜。是日当官覆审,傅投刺谒宰,其案始销。涓吉约期乃去。会试后,市币帛肮还,居其旧第,行亲迎礼。进士报已到闽,又报至东,傅又捷南宫。复入都观政而返。女不乐南渡,傅亦以庐墓在,遂独往抉父枢,载母俱归。又数年,虞卒,子才七八岁,女抚之过于其弟。使读书,得入邑库,家称素封,皆傅力也。

异史氏日:“神龙中亦有游侠那?彰善瘴恶,生死皆以雷霆,此‘钱塘破阵舞,也。轰轰屡击,皆为一人,焉知纫针非龙女谪降者耶?”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虞小思是东昌人,以囤积货物为业。他的妻子夏氏,一天从娘家探亲回来,看见门外有个老妇人,领着一位少女,哭得很伤心。夏氏上前询问,老妇人擦着眼泪把事情告诉了夏氏。才知道老妇人的丈夫叫王心斋,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后代。家道中落,又没有谋生的职业,他就央求保人向富户黄某借钱做生意。途中,遭遇到强盗,钱被抢去了,幸好命保住了。他回到家里,黄某就来索要债务,算下来,本钱加上利息不下三十两银子,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抵债。黄某看王家的女儿纫针长得很美,就想要她做妾,于是让保人直接告诉王心斋:如果答应他的要求,除了可以抵债外,还可以再多给二十两银子。王心斋和妻子商量,妻子说:“我家虽然贫穷,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后代。他家靠贱业发的家,怎么敢娶我的女儿当小老婆!况且纫针本来就有女婿,你怎么能够擅自做主呢!”原先,同城傅举人的儿子和王心斋很投得来,傅家生了个男孩叫阿卯,两家在他们还在襁褓时就订了亲。后来傅举人到福建当官,过了一年多死了,妻儿没有能力回乡,从此音讯也就断绝了。因此纫针长到十五岁时,还没有许配人家。妻子提到这件事,王心斋无言以对,只是想着怎么能还上这笔债。妻子说:“迫不得已,我去试着和两个弟弟商量商量吧。”王心斋妻子的娘家姓范,她的祖父曾经在京城做过官,两个孙子的田产还很多。第二天,范氏就带着女儿回娘家,把黄某逼债的事情告诉了两个弟弟。两个兄弟任凭她涕泪纵横,也没有说一句要为她想办法的话。范氏于是哭哭啼啼地回来,恰好碰到夏氏询问,就一边哭,一边诉说。

夏氏很可怜她们,再看这姑娘,丰姿绰约,可爱动人,心中越发为她们感到哀伤凄悲。她便邀请母女俩到了她家,款待她们吃了酒饭,安慰道:“你们母女不要哀伤,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助你们。”范氏还没来得及道谢,纫针已经哭着跪倒在地,夏氏对她更感痛惜。她筹划着说:“我虽然有一点儿积蓄,但要凑够三十两银子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我再去典当一些东西,凑足了钱给你们。”范氏母女再三拜谢。夏氏跟她们约好三天后来取钱。分手以后,夏氏就千方百计地替她们筹钱,但也没敢告诉自己的丈夫。三天以后,银子还没有凑够数,她又让人去向她的母亲借。范氏母女已经来了,夏氏如实告诉了她们,又约定明天再来取。到了晚上,跟母亲借的银子到了,夏氏就把所有的银子合并在一个包裹里,放在床头。到了夜里,有个强盗在墙上打了洞,举着灯进来。夏氏惊醒过来,偷偷一看,见这个人胳膊上挎着短刀,样子很凶恶,她心里十分恐惧,不敢作声,假装睡着了。强盗走近箱子,打算把锁撬开,回过头看见夏氏的枕头边有一包裹东西,便探身抓走,拿到灯下解开看了看,把它放进自己腰间的口袋里,不再开箱子就走掉了。夏氏急忙起床呼救。家里只有一个小丫环,隔着墙呼喊邻居,等邻居们赶过来时,强盗早已经跑远了。夏氏于是坐在灯下低声地哭泣,她见丫环睡熟了,就解下带子在窗棂间上吊自杀了。天亮以后,丫环醒来发现,急忙叫人来解救,夏氏的四肢已经冰凉了。虞小思听说妻子的死讯急忙赶回来,盘问丫环才知道其中的原因,很是吃惊,流着眼泪为夏氏办理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