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鸿渐(第4/6页)

过了两三天,舜华忽然说:“我想一厢情愿地痴恋着你这个人,终究没什么意思。你天天抱怨我不送你,今天正好我要去京城,顺便可以送你回去。”于是从床头上拿过竹夫人,两人一起跨上去,让张鸿渐闭上眼睛,张鸿渐只觉离地不远,风声飕飕。不多时,就落到了地面。舜华说:“我们从此分别吧。”张鸿渐刚要和她约定再见的日子,舜华就已经走得看不见了。张鸿渐失望地站了一会儿,就听见村中有狗叫声,模模糊糊看见树木房屋,都是故乡的景物,便顺着路向家走。跳过院墙,再敲门,一切和上次一样。方氏惊醒了爬起来,却不相信是丈夫回来了,隔门盘问确实,才点上灯,呜咽着出来迎接。一见面,方氏便哭得抬不起头来。张鸿渐还在怀疑是舜华戏弄他,又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孩子,像那天一样,于是笑着说:“你把竹夫人又带来了?”方氏一听莫名其妙,生气地说:“我盼望你回来,度日如年,枕头上的泪痕还在。刚刚相见,你却没有一点儿悲伤之情,真不知你长的是一副什么心肠!”张鸿渐看出她是真的方氏,才拉起她的手流下泪来,详详细细向她说明了一切。又问官司的结果,和舜华说的一样。

两人正相对感慨,忽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问是谁,却没人应。原来,乡里有个恶少,一直觊觎方氏的美貌,这天晚上他从别的村子回来,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跳墙过去,以为一定是和方氏来约会的,就尾随着进来了。恶少甲本来不太认识张鸿渐,只是趴在外面听。等到方氏连连问外面是谁,他才说:“屋里是谁?”方氏骗他:“屋里没人。”甲说:“我已经听了半天了,我是来捉奸的。”方氏不得已,告诉他是丈夫回来了。甲说:“张鸿渐这桩大案还没了结呢,即便是他回来了,也该绑了送官。”方氏苦苦哀求他,甲却乘机逼她,话愈不堪入耳。张鸿渐怒火中烧,拿着刀直冲出去,一刀剁在甲的头上。甲倒在地上,还在叫喊,张鸿渐又连剁几刀,杀死了他。方氏说:“事已至此,你的罪更加重了。你快逃吧,我来顶罪。”张鸿渐说:“大丈夫死就死,怎么能连累妻子、儿子,而求自己活命!你不要管我了,只要让这个孩子读书成才,我死也瞑目了。”天亮后,张鸿渐到县里去自首。赵县令因为他是朝廷追查的犯人,所以,只微微用了用刑。不久,就由郡县押解到京城,一路上枷重铐紧,受尽折磨。

他们在路上遇到一个女郎骑马而过,一个老太太拉着马缰绳,原来是舜华。张鸿渐叫住老太太想说话,一开口眼泪就流下来了。舜华勒马回来,用手撩开面纱,惊讶地说:“表兄,你怎么这样了?”张鸿渐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舜华说:“如果按表兄往日的作为,我应当掉头不理你,但我还是不忍心。我家离这儿不远,也请两位差官一起过去,我也好多少帮助一点儿路费。”几个人跟着她走了二三里路,看见一座山村,楼阁高大整齐。女子下马走进去,让老太太开门请客人进去。一会儿,又摆上丰美的酒菜,好像早就准备好了的。又派老太太出去说:“家里刚好没有男人,张官人就多劝差官喝几杯吧,今后路上还要二位多关照呢。已经打发人去张罗几十两银子给张官人做路费,并一起酬谢两位差官,还没回来呢。”两个差官暗自高兴,放开量喝酒,不再说赶路的事。天渐晚了,两个差官全都喝醉了。舜华走出来,用手一指枷锁,锁立即开了,拉着张鸿渐共跨一匹马,像龙一样飞腾而去。不一会儿,舜华让他下马,说:“你就在这儿下吧。我和妹妹有青海之约,因为你耽误了一会儿,恐怕她已经等久了。”张鸿渐问:“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舜华不答,再问她,她就把张鸿渐推下马走了。天亮后,张鸿渐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原来是太原县。于是他到了郡城,租了间屋子以开课教学为生。化名宫子迁。

张鸿渐在太原住了十年,打听到官府追捕他的事渐渐放松了,才又慢慢往家里走。走到村口,不敢马上进村,等到夜深后才进去。到了家门口,只见院墙又高又厚,再也爬不进去了,只好用马鞭敲门。过了很久,妻子才出来问是谁。张鸿渐低声告诉她。方氏高兴极了,连忙开门让他进来,却大声呵斥说:“少爷在京城里钱不够用,就该早些回来,为什么打发你三更半夜地跑回来?”进了屋,两人互相说了分别后的情况,才知道那两个差官逃亡在外一直没回来。他们说话的时候,门帘外面有一个少妇走来走去,张鸿渐问是谁,方氏答:“是儿媳。”问:“儿子呢?”答道:“到省里赶考还没回来。”张鸿渐流着泪说:“我在外面颠簸了这么多年,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想不到能接续我们家的书香,你也真是熬尽了心血啊!”话没说完,儿媳已经烫好了酒,做好了饭,满满地摆了一桌子。张鸿渐真是喜出望外。张鸿渐在家住了几天,都是藏在屋里不敢出门,惟恐别人知道。一天夜里,他们刚刚躺下,忽然听见外面人声嘈杂,有人用力捶打房门。两人吓坏了,一齐起来。听见有人说:“有后门吗?”他们更加害怕,急忙用门扇代替梯子,送张鸿渐跳墙逃了出去,方氏然后到门口问是干什么的,才知道是儿子中举了,有人来报告的。方氏大喜,非常后悔让张鸿渐逃跑了,可是再追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