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鸿渐(第3/6页)

张鸿渐害怕了,就从家里逃了出来。到了陕西凤翔境内,路费花光了。天已经黑了,他在旷野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去哪里好。突然看见前边有一个小村子,便赶快跑了过去。有个老太太正出来关门,看见张鸿渐,问他想干什么,张鸿渐把实情告诉了她。老太太说:“留你吃饭、住宿都是小事,只是家里没有男人,不便留你。”张鸿渐说:“我也不敢有什么奢望,只求允许我在门里头借住一宿,能够躲避虎狼也就足够了。”老太太才让他进来,关了门,给了他一个草垫子,嘱咐道:“我可怜你无处可去,私自留你住在这里,天亮前你就得赶快离开,恐怕我家小姐听说了要怪罪我。”老太太走了,张鸿渐靠着墙壁打盹。忽然一阵灯笼光闪亮,只见老太太引着一位女郎出来。张鸿渐急忙躲到暗处,偷偷看去,女郎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美人。女郎走到门口,看见草垫子,问老太太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如实回答了。女郎生气地说:“一家子都是柔弱女子,怎么能收留来历不明的男人!”随即问:“那人去哪儿了?”张鸿渐害怕了,出来跪伏在台阶下。女郎仔细地盘问了他的籍贯姓名,脸色稍稍缓和了,说:“幸亏是知书识礼的人,留下也没关系。可是,这老奴竟然不来报告一声,这样随随便便,哪里是招待君子的礼节!”于是,叫老太太引客人进屋。不一会儿,便摆上了精美洁净的酒食,饭后又拿出绣花锦被,铺好床。张鸿渐心中十分感激,于是私下打听女郎的姓氏。老太太说:“我家姓施,老爷、太太都去世了,只剩下三个女儿。刚才见到的,是大小姐舜华。”老太太走了。

张鸿渐看见桌上有部《南华经注》,就拿来放在枕头上,趴在床上翻阅。忽然,舜华推门进来。张鸿渐放下书,慌忙找鞋帽,准备迎接。舜华走到床边按他坐下,说:“不用起来,不用起来!”于是靠着床坐下来,羞涩地说:“我看你是个风流才子,想把这个家托付给你,所以不避嫌疑,自己向你提出来。你不会因此看不起我,拒绝我吧?”张鸿渐惊慌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说:“实不相瞒,我家里已经有妻子了。”舜华笑着说:“这也看出你是个老实人,不过这没关系。既然你不嫌弃我,明天我就请媒人来。”说完,就要走。张鸿渐探起身拉住她,她也就留下了。第二天天不亮,舜华就起来了,送给张鸿渐一些银子,说:“你拿去做游玩的费用吧。到了晚上,你要晚点儿来,免得被别人看见。”张鸿渐按照她的吩咐,每天早出晚归,这样过了半年。

一天,张鸿渐回来得很早,到了那个地方,村庄、房屋全都没有了,他十分惊异。正徘徊不定时,听到老太太说:“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一转眼间,院落就出来了,和往常一样,自己也已经在屋子中了,于是,他更加惊异。舜华从里间走出来,笑着说:“你怀疑我了吧?实话对你说:我是狐仙,与你有前世的姻缘。如果你一定要见怪,那么我们马上分手吧。”张鸿渐贪恋她的美貌,也就安心地留了下来。晚上,张鸿渐对舜华说:“你既是仙人,千里路程也能一口气走到吧。我离开家三年了,一直惦念我的妻子和孩子,你能带我回一趟家吗?”舜华听了好像不太高兴,说:“从夫妻之情来说,我自信对你一往情深。可是,你守着我却想着别人,可见你对我的恩爱,都是假的!”张鸿渐道歉说:“你怎么这样说!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义。’以后,我回了家,想念你的时候,也会像今天我想念她一样啊。如果我是个得新忘旧的人,你爱我什么呢?”舜华才笑着说:“我的心胸很狭窄,于我,希望你永远不忘;于别人,希望你忘了她。然而你想暂时回家一趟,又有什么难的,你的家就在眼前啊。”

舜华于是拉起他的袖子走出门去,只见道路昏暗,张鸿渐畏畏缩缩不敢往前走。舜华拉着他走,不一会儿,说:“到了。你回去吧,我先走了。”张鸿渐停下来细细辨认,果然看见家门。他从倒坍的垣墙中跳进去,见屋中灯烛还亮着。靠上前用两个手指弹叩窗户,里面人问是谁,张鸿渐说自己回来了。屋里人拿着灯烛打开门,真是妻子方氏。两人相见,又惊又喜,手拉着手走进床帷。看见儿子睡在床上,感叹道:“我离开时,儿子才有我膝头那么高,如今长这么大了!”夫妇依偎在一起,恍如在梦中。张鸿渐从头至尾说了出逃后的遭遇。又问到那件官司,才知道那些书生,有的在狱中病死,有的流放远方,于是更加佩服妻子的远见。方氏扑到他怀里,说:“你有了漂亮的新夫人,想来不会再惦记我这个终日哭泣、孤苦伶丁的人了吧!”张鸿渐说:“不惦记你,怎么会回来呢?我和她虽说感情很好,但终究不是同类,只是她的恩义难忘罢了。”方氏说:“你以为我是谁?”张鸿渐仔细一看,竟然不是方氏,而是舜华。用手去摸儿子,却是一个消暑用的竹夫人。张鸿渐非常惭愧,说不出一句话。舜华说:“你的心我算知道了!本应该自此分别,所幸你还未忘掉我的恩情,勉强还可以赎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