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生(第2/4页)

异史氏曰:“吕老教门人,而不知自教其子。呜呼!作善于人,而降样于己,一间也哉!褚生者,未以身报师,先以魂报友,其志其行,可贯日月,岂以其鬼故奇之与!”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顺天的陈孝廉,十六七岁时,曾在一座寺庙中跟随老师读书,当时学生很多。其中有一位姓褚的学生,自己说是山东人,读书十分刻苦,几乎都不休息,寄宿在寺庙中,没有见他回过家。陈生和褚生关系最好,因而问褚生为何这样刻苦,褚生回答说:“我家很穷,筹措学费不容易,即使不能爱惜每一寸光阴,但每天多读半夜书,那么我的两天就相当于别人的三天。”陈生听了他的话很受感动,想把床搬来和他一起住。褚生阻止说:“且不要来,且不要来!我看这位先生,够不上当我们的老师。阜成门有位吕先生,年纪虽老些,但可以做我们的老师,让我们一起搬到他那儿去吧。”原来京城中设馆招收学生大多按月收学费,到月底学费用完,任学生去留。于是褚生和陈生一起到吕先生那儿去读书。吕先生是越地有名气的大儒,因穷困潦倒回不了家乡,就在此设馆教书,这实在不是他的志向。得到陈生、褚生这两个学生,吕先生很高兴,褚生又特别聪明,过目不忘,所以吕先生对他尤为器重。褚、陈二生感情很好,亲密无间,白天同桌读书,夜晚同榻而眠。

到月末,褚生忽然请假回家,十几天还没回来。大家都感到奇怪。有一天,陈生因事到天宁寺去,在寺内廊下遇到褚生,褚生正在劈檾麻涂硫黄,制作引火用的火具。他看到陈生,忸怩不安。陈生问:“为何突然放弃读书?”褚生握住陈生的手请他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悲戚地说:“贫穷不能向先生交学费,必须做半个月生意,才能读一个月书。”陈生感叹了好一会儿,说:“你去读书吧,我会尽力帮助你。”陈生让跟随他的人收起褚生的东西,一同回到吕先生那里。褚生嘱咐陈生不要把他的事泄露出去,先找个理由来告诉先生。陈生的父亲本来是个商人,后来靠囤积居奇发了财,陈生常常偷拿父亲的钱,代褚生交纳学费。陈父因丢了钱责问陈生,陈生把实情告诉了父亲。父亲以为他是傻子,就不让他读书了。褚生因此很惭愧,告别老师要离开。吕先生知道了缘由,责备他说:“你既然没钱,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于是把他交来的学费都还给了陈父,让褚生依旧在此读书,和老师一起吃饭,如同儿子一样。陈生虽然不再到学堂读书,但经常邀请褚生到酒店饮酒。褚生为避嫌一再推辞不去,而陈生邀请得更加殷勤,往往流下泪来,褚生不忍心过于拒绝,因此二人仍不断往来。

过了两年,陈父去世了,陈生又来吕先生门下读书。吕先生被他的诚意感动,就收下了他,但因辍学时间太长,比起褚生的学业就相差太远了。过了半年,吕先生的大儿子从越地来,是一路行乞来寻找父亲的。吕先生的学生都出资帮助先生准备行装,褚生只能洒泪表示依依不舍之情而已。吕先生临别时,嘱咐陈生要以褚生为师。陈生听从了,请褚生到家中教他。不久,陈生入了县学,又以“遗才”身份应乡试。陈生恐怕自己写不好文章,褚生请求代他去考。到了考期,褚生带一个人同来,说这人是他表兄刘天若,嘱咐陈生暂时跟他去。陈生刚出门,褚生忽然从后边拉了他一下,陈生差点儿跌倒,刘天若急忙拉着他走了。二人向四周看了一番,然后拉着手回到刘天若家住宿。刘天若家没有女眷,陈生就住在内舍。住了几天,就到了中秋节。刘天若说:“今天李皇亲的花园内游人很多,我们去逛一逛散散心中的闷气,顺便送你回家。”他们让人带着茶具、酒具前去。只见园中水阁梅亭,人声喧闹,不能进去。过了水关,在一棵老柳树下横着一条画船,二人携手登船。喝了几杯酒,觉得寂寞无聊。刘天若对侍者说:“梅花馆新近来了名歌妓,不知在家没有?”侍者去了一会儿,与歌妓一起来了,就是妓院的李遏云。李遏云是京城的名妓,能诗善歌,陈生曾和朋友在她家喝过酒,因此认识。相见后,略致问候。李遏云脸上有忧戚的神色。刘天若让她唱歌,她唱了一首挽歌《蒿里》。陈生很不高兴,说:“我们主客即使不合您的心意,何至于对着活人唱死人的曲子呢?”李遏云起身致歉,强颜欢笑,唱了一首艳曲。陈生很高兴,抓住李遏云的手腕说:“你以前写的《浣溪纱》我读过好多遍,现在都忘了。”李遏云吟诵道:

泪眼盈盈对镜台,开帘忽见小姑来,低头转侧看弓鞋。强解绿蛾开笑面,频将红袖拭香腮,小心犹恐被人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