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绣(第2/4页)

刘出藏箧,封识俨然。有粉一函,启之,化为赤土。刘异之。女掩口曰:“数年之盗,今始发觉矣。尔日见郎任妾包裹,更不及审真伪,故以此相戏耳。”方嬉笑间,一人搴帘入曰:“快意如此,当谢蹇修否?”刘视之,又一阿绣也,急呼母。母及家人悉集,无有能辨识者。刘回眸亦迷;注目移时,始揖而谢之。女子索镜自照,赧然趋出,寻之己杳。夫妇感其义,为位于室而祀之。一夕,刘醉归,窒暗无人,方自挑灯,而阿绣至。刘挽问:“何之?”笑曰:“醉臭熏人,使人不耐!如此盘诘,谁作桑中逃耶?”刘笑捧其颊。女曰:“郎视妾与狐姊孰胜?”刘曰:“卿过之。然皮相者不辨也。”已而合扉相狎。俄有叩门者,女起笑曰:“君亦皮相者也。”刘不解,趋启门,则阿绣入,大愕。始悟适与语者,狐也。暗中又闻笑声。夫妻望空而祷,祈求现像。狐曰:“我不愿见阿绣。”问:

“何不另化一貌?”曰:“我不能。”问:“何放不能?”曰:“阿绣,吾妹也,前世不幸夭殂。生时,与余从母至天宫,见西王母,心窃爱慕,归则刻意效之。妹较我慧,一月神似;我学三月而后成,然终不及妹。今已隔世,自谓过之,不意犹昔耳。我感汝两人诚,故时复一至,今去矣。”遂不复言。自此三五日辄一来,一切疑难悉决之。值阿绣归宁,来常数日住,家人皆惧避之。每有亡失,则华妆端坐,插玳瑁答长数寸,朝家人而庄语之:“所窃物,夜当送至某所;不然,头痛大作,悔无及!”天明,果于某所获之。三年后,绝不复来。偶失金帛,阿绣效其妆,吓家人,亦屡效焉。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海州人刘子固,十五岁时,到盖县去探望舅舅。见一个杂货店里有一位姑娘,娇艳无比,心里很爱慕。他悄悄来到店里,假装要买扇子。姑娘便喊她的父亲。其父出来了,刘子固很扫兴,故意压低价钱,没买就走了。远远看着姑娘的父亲到别处去了,就又来到店中。姑娘要去找父亲,刘子固拦住说:“不必去找,你只管说个价钱,我不会计较价钱的。”姑娘依他说的,故意抬高价钱。刘子固不忍心与姑娘讨价还价,当即付了钱就走了。第二天刘子固又去了,又像昨天那样。他刚离开店几步,姑娘追着喊道:“回来!刚才我说的不是真话,价钱要得太高了。”于是把钱退还了一半。刘子固被姑娘的诚实所感动,乘她父亲不在就到杂货店去,因此二人一天天熟悉了。姑娘问:“你住在什么地方啊?”刘子固以实相告。又反问姑娘的姓氏,姑娘说姓姚。刘子固离开店时,他买的东西,姑娘都用纸替他包好,然后用舌头舐舐黏好。刘子固把纸包拿回家后不敢打开,惟恐弄乱了姑娘的舌痕。过了半个多月,刘子固的行踪被仆人发现了,暗中告诉了刘子固的舅舅,逼着刘子固回家。刘子固对姑娘眷念不忘。他把买来的手帕脂粉等东西秘密地放在一个小竹箱里,没人时,就关起门来翻看一遍,触物凝想。

第二年,他又来到盖县,刚放下行李,就急忙奔向姑娘的杂货店,到了一看,店门紧闭,只好失望而回。心想可能姚家的人偶尔出门还未回来,第二天又早早去了,门仍然紧紧关着。向邻居一问,才知姚家原来是广宁县人,因做这买卖赚钱不多,所以暂时回去了,何时回来就不清楚了。刘子固听了这些,情绪低落,魂不守舍。住了几天,就怏怏不乐地回家了。母亲让人给他提亲,每次他都反对,母亲又奇怪又生气。仆人私下里把盖县的事告诉了刘母,母亲对他看管得更严了,盖县也去不成了。刘子固每天闷闷不乐,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下。刘母愁得没有办法,心想不如满足儿子的心愿。于是选好日子,整理行装,让他到盖县去,转告舅舅,让舅舅请媒人去提亲。舅舅按照刘母的嘱托请媒人到姚家去了。过了一些时候回来了,对刘子固说:“事情不成了!阿绣已许给广宁人了。”刘子固听了低头丧气,心灰望绝。回到家以后,捧着装东西的小箱子啜泣,且思且想,希望天下能有一个长得像阿绣的姑娘。

正好有媒人来,极力夸赞复州黄家的女儿长得漂亮。刘子固怕媒人的话不真实,自己坐车到复州去看。进了县城西门,见向北的一户人家,两扇门半开着,院内有个姑娘,特别像阿绣,再定睛细看,那姑娘也边走边回头看,进屋去了,真的是阿绣。刘子固心中激动不已,便在这家的东邻租了屋子住下来,仔细打听,知道这家姓李。刘子固翻来覆去地想:天下难道有长得这样相似的人吗?住了几天,找不到亲近的机会,只好每天盯着她家的大门张望,希望那姑娘会走出门来。一天,太阳刚偏西,姑娘果然出来了。忽然看到刘子固,马上返身往回走,用手指指后面,又把手掌放在额上,就进去了。刘子固高兴极了,但不明白姑娘动作的意思。沉思了好半天,信步来到屋后,见一个长满荒草的空阔园子,西边有道短墙,约有肩高。他心中豁然明白了,就蹲伏在草丛中。过了好一会儿,有人从墙上露出头来,小声问:“来了吗?”刘子固答应着站起来。仔细一看,真是阿绣。他痛苦万分,泪落如雨。姑娘隔墙探过身来,用手帕给他擦泪,不停地安慰他。刘子固说:“想尽了办法也不能如愿,还以为今生见不到了,怎想到还有今天啊?但是你怎么到这儿来的呢?”姑娘说:“李家是我的表叔。”刘子固请她跳过墙来。姑娘说:“你先回去,让仆人们到别处去睡,我会去找你。”刘子固按照她说的,回去坐着等候。一小会儿,姑娘悄悄进来了,穿着打扮不太华丽,仍然穿着昔日的裤褂。刘子固拉着她的手坐下,仔细说了寻找她的艰辛,接着问道:“你已许配人家了,为何还没过门?”姑娘说:“说我受聘那是假话。我父亲因两家距离远,不愿意答应你的亲事,这或许是托你舅舅说个假话,来打消你的念头罢了。”说着两人上床休息,情意绵绵,极尽欢娱,非言语能够形容。到四更天,姑娘马上起床,翻墙回去。刘子固从此不再留意黄家的女儿。他住在这里忘了回家,一个月也没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