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4/7页)

高蕃自从独居以来,像是离了火坑,但是总觉得凄凉寂寞。他暗中买通媒婆李氏,招来妓女相伴,往来都在夜里。日子长了,江城听到点儿风声,就到高蕃住处谩骂。高蕃竭力辩白,指着天日发誓,江城这才回去。从此,江城天天监视着高蕃,等着抓他的把柄。一天,李媒婆从高蕃住处出来,正好遇上江城,江城急忙叫住李媒婆,李媒婆脸色一下子变了。江城越发怀疑,对李媒婆说:“把你干的勾当全都说出来,或许饶了你;如果敢隐瞒,把你头发拔光!”李媒婆战抖着说:“半个月来,只有妓院的李云娘来过两次。刚才公子说,曾经在玉笥山见到陶家媳妇,喜欢她那双小脚,嘱咐我把她招来。她虽然不贞洁,也未必愿做娼妓,所以成不成还不一定。”江城因为她说了实话,姑且宽恕了她。李媒婆要走,江城又强行阻止。天黑以后,江城呵叱李媒婆说:“你先去吹灭他的蜡烛,就说陶家媳妇到了。”李媒婆按她说的做了。江城马上进了高蕃的屋。高蕃高兴极了,挽着她的手臂,和她坐在一块,一五一十地诉说自己的渴望相思,江城默不作声。高蕃在黑暗中摸到她的脚,说:“山上一见仙容,念念不忘的就是这双脚。”江城始终不说话。高蕃说:“先前的心愿,到今天才得以了结,怎么可以见了面不认识一下呢?”就亲自举着灯到近前来照,原来是江城。高蕃大惊失色,蜡烛掉到地上,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发抖,就像刀架在脖子上一样。江城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拖回自己家,用针刺遍了他的两条大腿,才让他睡在下床,每天睡醒都要骂他一顿。高蕃从此怕她就像见了虎狼一样,即使偶尔江城赏脸,枕席之上,高蕃吓得也不像个丈夫的样子。江城打他耳光,骂着把他撵下床去,越发厌弃他,不拿他当人。高蕃日处闺房之中,如同监狱中的囚犯,要时时看着狱吏的脸色行事。

江城有两个姐姐,都嫁给了秀才。大姐性情平和善良,不善言谈,常常与江城不融洽。二姐嫁给葛家,为人狡黠,能言善辩,喜好顾影弄姿,自我欣赏。长相不如江城漂亮,而凶悍妒忌与江城不相上下。姐儿俩相见不说别的,只是以各自整治丈夫的威风自鸣得意,所以两个人最要好。高蕃去亲戚朋友家,江城就嗔怪恼怒;只有去葛家,知道了也不制止。一天,高蕃在葛家喝酒。酒醉之后,葛生嘲笑高蕃说:“你为什么怕老婆那么厉害啊?”高蕃笑着说:“天底下的事,回过头来看有好多不可理解。我的怕,是怕她的美,竟有美貌不如我老婆,而怕老婆比我还厉害的人,不是越发叫人困惑不解吗?”葛生听了非常惭愧,无言以对。丫环听到这番话,把它告诉了二姐。二姐大怒,操起棍子马上出来了。高蕃见她气势汹汹,来不及提鞋,就要逃走。二姐抡起棍子已经打中他的腰脊骨,三棍下去打得高蕃三次跌倒爬不起来。又误中头部,血流如注。二姐打完走了,高蕃踉踉跄跄地回了家。江城一见吃惊地询问他,起初他因为得罪了二姨的缘故,不敢立刻说出,江城再三盘问,这才把挨打的过程全部诉说一遍。江城用布包扎好高蕃的头,生气地说:“人家的丈夫,为何烦劳她打!”更换了件短袖衣裳,怀揣木杵,带着丫环径直而去。到了葛家,二姐笑语相迎。江城一言不发,抡起木杵就打,二姐被打倒在地,江城撕开她的裤子痛打一痛,直打得齿落唇豁,屎尿失禁。江城回来,二姐又羞又气,派丈夫找高蕃告状。高蕃赶出来,极力用好话体贴抚慰。葛生私下里说:“我这趟来,是不得不来。恶婆娘不仁不义,幸亏借他人之手整治她一顿,我们两人之间有什么仇呢。”这话已被江城听到,马上出来,指着葛生骂道:“卑鄙的东西!你妻子吃亏受苦,反而偷偷地和外人交好!这种男人,不该打死吗!”就大喊着找棍子。葛生窘迫极了,夺门逃窜而去。从此,高蕃没有一处可以和人往来了。

同窗王子雅来拜访高蕃,高蕃挽留客人饮酒。饮酒期间,两人以闺阁中的事互相开玩笑,玩笑开得很淫秽下流。正好江城在窥视客人,躲在一边全听到了,就暗中把巴豆放在汤中让丫环端进去。一会儿,王子雅上吐下泻不堪其苦,只剩下奄奄一息了。江城让丫环问他说:“还敢无礼吗?”王子雅这才明白病的来由,呻吟着哀求,这边绿豆汤早已备好待用,王子雅喝了吐泻才止住。从此,同窗之间告诫,不敢到高家饮酒。

王子雅有个酒店,店内开了好多红梅,就设宴招待同辈朋友。高蕃托辞要参加文人结社,禀报江城后来赴宴。傍晚,众人酒兴正浓,王子雅说:“正好有个南昌名妓,寄居在这里,可以叫她来一块儿饮酒。”众人十分高兴。只有高蕃起身离座告辞。众人拽住他说:“闺中夫人虽然耳目灵通,也听不到、看不到这里来。”于是众人互相发誓对此事缄口不言,高蕃这才再次落座。一会儿,妓女果然来了,年纪十七八岁,身上的玉佩等饰物叮当作响,如云的发髻梳得高高的。问她姓什么,回答说:“姓谢,小名芳兰。”谈吐极为风流文雅,满座的人欣喜若狂。而芳兰还是专意于高蕃,频频向他暗送秋波。被众人发觉后,故意将两人拽过来并肩坐下。芳兰偷偷拉着高蕃的手,在高蕃的掌心用手指书了个“宿”字。高蕃这时想走又不忍心,想留下又不敢,心乱如麻,不可言喻。两个人头挨头地耳语,醉态越发狂放,高蕃也把家里的胭脂虎忘到了脑后。不多久,听得头更已过,店中酒客越来越少,只有远处座位上有位美少年,对着烛光独自饮酒,有个小僮仆在一旁捧着手巾侍候。众人偷偷议论那少年高雅。不久,少年喝完酒,走出门去。小僮仆返身进来对高蕃说:“主人在外边相候,有话要说。”众人听了茫然不知,只有高蕃脸色惨变,来不及道别,匆匆就走了。那少年就是江城,僮仆就是家中的丫环。高蕃跟随江城回到家,趴着吃了顿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