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生

本篇故事分为两个部分。前一部分写孙生的妻子辛氏性冷淡,孙生试图破解失败,家庭关系处于冷战状态。后一部分写一个老尼施行厌禳之术,使孙生夫妇回心转意,“性福”美满。前半部分写的是现实生活,大概是中国古代文学中第一次触及性冷淡的题材,虽然仅只是写了现象,但反映了《聊斋志异》作为文言小说对于现实生活的观察和关注较前代作品的开拓。后一部分写虚幻的想象。采用厌禳巫蛊之术治疗性冷淡大概是古代社会中没有办法的办法,“异史氏曰”中说:“术人之神,正术人之可畏也。”反映了蒲松龄对于术士的一贯的厌恶态度。

孙生,娶故家女辛氏。初人门,为穷裤,多其带,浑身纠缠甚密,拒男子不与共榻。床头常设锥管之器以自卫。孙屡被刺剟,因就别榻眠。月余,下敢问鼎。即白昼柏逢,女未尝假以言笑,同窗某知之,私谓孙曰:“夫人能饮否?”答云:“少饮。”某戏之曰:“仆有调停之法,善而可行。”问:“何法?”曰:“以迷药人酒,给使饮焉,则惟君所为矣”孙笑之,而阴服其策良。询之医家,敬以酒煮乌头,置案上。入夜,孙酾剔酒。独酌数觥而寝。如此三夕,妻终不饮。一夜,孙卧移时,视妻犹寂坐,孙故作齁声;妻乃下榻,取酒煨炉上。孙窃喜。“既而满饮一杯;又复酌,约尽半杯许,以其余仍内壶中,拂榻遂寝。久之无声,而灯煌煌尚未灭也。疑其尚醒,故大呼:“锡檠熔化矣!”妻不应,再呼仍不应。白身往视,则醉睡如泥。启衾潜入,层层断其缚结。妻固觉之,不能动,亦不能言,任其轻薄而上。既醒,恶之,投缳自缢。孙梦中闻喘吼声,起而奔视,舌己出两寸许。大惊,断索,扶榻上,逾时始苏。孙自此殊厌恨之,夫妻避道而行,相逢则俯其首。积四五年,不交一语。妻或在室中,与他人嬉笑;见夫至,色则立变,凛如霜雪。孙尝寄宿斋中,经岁不归;即强之归,亦面壁移时,默然就枕而已。父母甚忧之。一日,有老尼至其家,见妇,亟加赞誊。母不言,但有浩叹。尼诘其故,具以情告。尼曰:“此易事耳。”母喜曰,“倘能回妇意,当不靳酬也。”尼窥室无人,耳语曰:“购春宫一帧,三日后,为若厌之。”尼去,母即购以待之。三日,尼果来,嘱曰:“此须甚密,勿令夫妇知。”乃剪下图中人,又针三枚。艾一撮,并以素纸包固,外绘数画如蚓状,使母赚妇出,窃取其忱,开其缝而投之;已而仍合之,返归故处。尼乃去。至晚,母强子归宿。媪往窃听。二更将残,闻妇呼孙小字,孙不答。少间,妇复语,孙厌气作恶声。质明,母人其室,见夫妇面首相背,知尼之术诬也。呼子于无人处,委谕之。孙闻妻名,便怒,切齿。母怒骂之,不顾而去。越日,尼来,告之罔效。尼大疑。媪因述所听。尼笑曰:“前言妇憎夫,故偏厌之。今妇意已转,所未转者男耳。请作两制之法,必有验。”母从之,索子枕如前缄置讫,又呼令归寝。更余,犹闻两榻上皆有转侧声,时作咳,都若不能寐。久之,闻两人在一床上唧唧语,但隐约不可辨。将曙,犹闻嬉笑,吃吃不绝。媪以告母,母喜。尼来,厚馈之。孙由是琴瑟和好。生一男两女,十余年从无角口之事。同人私问其故,笑曰:“前此顾影生怒,后此闻声而喜,自亦不解其何心也。”

异史氏曰:“移憎而爱,术亦神矣。然能令人喜者,亦能令人怒,术人之神,正术人之可畏也。先哲云:‘六婆不入门。’有见矣夫!”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孙生娶世代官宦人家的女儿辛氏为妻。刚过门,辛氏穿着裩裆裤,还加了许多带子,把浑身缠绕得密密实实,她拒绝丈夫,不肯与他同床,床头还常放着锥子、簪子之类器物用来自卫。孙生屡次被刺,就到另外的床上去睡。婚后一个多月,孙生不敢接触妻子。就是大白天见了面,妻子也没给他个好言笑脸。同窗某生得知此事之后,私下里对孙生说:“夫人能喝酒吗?”回答说:“能稍微喝一点儿。”某生开玩笑地说:“我有调解你们夫妻关系的办法,好,而且行得通。”孙生问:“什么办法?”说:“把迷魂药放在酒里,给她喝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孙生听了付之一笑,而内心却佩服他的主意妙。请教了医生,孙生谨慎地用酒煮了乌头,摆放在桌上。夜里,孙生斟上别的酒,独自喝了几杯就睡下了。如此三个晚上,妻子始终没喝酒。一天夜里,孙生躺下有一会儿了,看妻子仍然静静地坐着,孙生就故意发出了鼾声。妻子这才下了床,取过那酒煨在炉子上。孙生暗暗高兴。过了一会儿,妻子满饮了一杯,又斟了一杯,饮了半杯左右,剩下的酒仍然倒入酒壶,拂了拂床铺就睡下了。好半天没有动静,而油灯还明晃晃地亮着没有熄灭。孙生疑心妻子还醒着,故意喊道:“灯座烧化了!”妻子没有反应,又喊两声还是不搭腔。孙生就光着身子过来看,妻子已经醉睡如泥。他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一层层剪断妻子身上的带结。妻子当然觉察到了,只是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任凭丈夫轻薄一番而去。酒醒之后,妻子很厌恶发生的事,就结了个绳圈上吊了。孙生睡梦中听到喘息嘶吼的声音,起身奔过来一看,妻子的舌头已经伸出两寸来长。孙生大惊失色,割断绳索,把妻子扶到床上,过了好长时间才舒缓过来。孙生从此特别厌恶憎恨妻子,夫妻走路时总是避开,相遇了就低下头。一连四五年,相互间没说一句话。妻子有时在屋里和别人说笑,一见丈夫进来,立刻变了脸色,冷若冰霜。孙生曾搬到书斋中去住,成年不回房,即使强迫他回去,也是面壁多时,然后默默地就枕而卧。父母为此非常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