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头(第3/5页)

王文大喜,连忙起床,鸦头也起身下地。这时城楼上的更鼓已经敲了三声。鸦头急忙改换男装,两人仓促出了妓院,叫开旅店的门。王文原先带来两头毛驴,他托称要办急事,吩咐仆人立即出发。鸦头在仆人的腿和毛驴的耳朵上系了符,放开缰绳飞奔,快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耳边只听见风声“呼呼”直响。到天亮时,他们来到汉江口,租房住下。王文对鸦头异乎寻常的本领感到惊奇,鸦头说:“说出来,你不会害怕吧?其实,我不是人,而是狐狸。我母亲过于贪婪,我每天都受虐待,心中的愤懑郁积已久。幸亏今天脱离苦海。逃到一百里以外,母亲无法知道,就可以平安无事了。”王文毫无异心,从容地说:“在屋里面对美如芙蓉的妻子,却除了四周的墙壁一无所有,我实在难以自慰,恐怕终究要被你丢弃。”鸦头说:“为什么要担心这个?现在买点货物都可以存起来卖钱,一家三几口人,过清寒的日子还可以自给。你可以卖了毛驴做本钱。”王文依言而行,就在门前开了一个小商店,王文亲自与仆人一起干活,在商店里卖酒贩浆。鸦头则做披肩,绣荷包,他们每天都获得盈利,吃的喝的都很好。一年多以后,他们逐渐养了丫环和老妈子。王文从此不再亲自干活,只是负责督察考核而已。

有一天,鸦头忽然忧愁悲伤起来,说:“今天夜里会有祸难降临,如何是好!”王文问其中的缘由,鸦头说:“母亲已经得知我的消息,一定会威胁逼迫我回去。如果派姐姐来,我不发愁,就怕母亲亲自前来。”夜色已尽时,鸦头庆幸地说:“没关系,姐姐来了。”没过多久,妮子推门走进屋里,鸦头含笑迎接。妮子骂道:“你这丫头不害臊,跟人家逃出来隐匿在这里!母亲让我绑你回去。”马上拿出绳索,系在鸦头的脖子上。鸦头生气地说:“我只嫁一人有什么罪?”妮子更加愤怒,拽断了鸦头的衣襟。这时家中的丫环、老妈子都集合起来,妮子心中害怕,逃了出去。鸦头说:“姐姐一回去,母亲一定亲自前来。大祸已经临近,要赶紧想个主意。”便急忙打点行装,准备迁徙他乡。这时老太太忽然闯进门来,怒气满面地说:“我早就知道你这丫头无礼,我得亲自前来!”鸦头跪下迎接母亲,伤心哭泣,老太太二话不说,揪住鸦头的头发,扯着就走。王文坐立不安,悲痛难抑,废寝忘食。他急忙赶往六河,希望把鸦头赎回。一到六河,只见门庭依然如故,住的人却已改变。他向居民打听情况,都不知道老太太搬到了哪里,只得悲伤沮丧地返回。于是他遣散佣工,带着钱返回山东。

几年以后,王文偶然来到燕都,路过育婴堂时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仆人觉得小孩酷似主人,就反复打量小孩。王文问:“为什么盯着这个小孩?”仆人笑着作了回答,王文也为之一笑。王文细看这个小孩,风度壮伟英俊。王文心想自己正没儿子,由于小孩很像自己,很喜欢,便将他赎了出来。王文问小孩的姓名,小孩说自己叫王孜。王文说:“你是在襁褓中被遗弃的,怎么知道自己的姓氏?”王孜说:“我的老师说过,捡到我时,胸前有字,写着‘山东王文之子’。”王文异常惊骇地说:“我就是王文,哪有儿子?”心想一定是与自己姓名相同的人的儿子,心里暗暗喜欢,对王孜疼爱备至。等回家后,人们见到王孜也不用问,就说是王文的儿子。王孜渐渐成长起来,他勇猛有力,喜欢打猎,不经营产业,喜欢打斗,嗜杀成性,连王文也管不了他。王孜又说自己能看见鬼狐,人们却不相信他的话。恰巧同里有个人家狐狸作祟,请王孜前去察看。王孜一到,就指出狐狸的隐身之处,叫几个人往他指的地方猛打,立即便听见狐狸的号叫,毛在落,血在流,那家从此平安无事。人们因此认为他不同寻常。

有一天,王文去逛市场,忽然遇见了赵东楼,穿戴很不整饬,身体枯瘦,面色黧黑。王文惊讶地问赵东楼从哪里来,赵东楼面色凄惨地请找个地方谈话,王文便将赵东楼领回家去,吩咐上酒招待。赵东楼说:“老太太找到鸦头,狠狠痛打一顿。把家北迁后,又想强迫鸦头改变初心。鸦头誓死不渝,便将鸦头囚禁起来。鸦头生下一个男孩,被扔在偏僻的小巷里,听说后来这孩子收养在育婴堂里,想来已经长大成人。这孩子便是你的亲生骨肉。”王文流着眼泪说:“托上天之福,孽子已回到我的身边。”便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接着他问赵东楼说:“你怎么这样景况凄凉?”赵东楼叹口气说:“今天我才知道,跟妓女相好,不能过于认真。还说什么!”原来,老太太全家北迁时,赵东楼一边担货贩卖,一边跟她家走,把过于沉重难于搬迁的货物全部贱价卖掉。途中的运输费用和生活供应,花费多得难以计算,因此亏损甚大,妮子索取的东西更多。几年时间,数不尽的钱财荡然无存。老太太见赵东楼钱财耗尽,早晚都给他白眼看。妮子渐渐到高门大族之家过夜,经常几夜不回。赵东楼愤激异常,难以忍耐,但也奈何不了她。这一天正值老太太外出,鸦头在窗下叫住赵东楼说:“妓院里本来没有爱情,她们对钱才最情意殷切。如果你还依恋不走,就会招来大祸。”赵东楼深感恐惧,如梦初醒。临走时,赵东楼偷偷去看鸦头,鸦头递给他一封信,让他转交给王文,于是他返回家乡。赵东楼向王文讲完这些情况,便拿出鸦头的信来。信上说:我知道孜儿已在你的膝下。我蒙受的祸难,东楼君自然能备述无遗。前世的孽缘,哪能说清!我被关在没有光亮的屋子里,暗无天日,鞭子抽裂了肌肤,饥饿如烈火煎心,挨过一个早晨和黄昏,就像挨过了整整一年。你如果还没忘记汉江口雪夜薄被里互相拥抱取暖的情景,就应与儿子商量,他定能使我摆脱苦难。母亲和姐姐虽然太狠心,毕竟是至亲骨肉,只须嘱咐儿子别伤害她们,这便是我的心愿。”王文读了信,不禁流下了眼泪。他送给赵东楼一些钱财,赵东楼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