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

这是一篇写婢女青梅与小姐阿喜自主择婿,共嫁穷书生张生,几经曲折最终获得美满生活的小说。

蒲松龄认为择婿要有眼光,不能以贫富论,择婿的标准是“性纯孝,制行不苟,又笃于学”,这个标准实际上是为包括蒲松龄在内的穷书生在婚姻上打抱不平。根据蒲松龄的《述刘氏行实》,早年蒲松龄的婚姻就差点因为家贫而落空,幸好老丈人刘季调有眼光,加以坚持才得成婚。这对蒲松龄的心灵乃至创作均产生了深深的影响。除去《青梅》篇外,《聊斋志异》尚有多篇为穷书生在婚姻上呐喊的篇章。当然,穷书生们后来一一飞黄腾达,不负佳丽的青目,只是蒲松龄浪漫的想象。

小说前半部分写青梅不屈不挠地争取嫁张生,后半部分写阿喜历尽艰辛终于如愿以偿,皆以青梅为主导,“离离奇奇,致作合者无限经营,化工亦良苦矣”,体现了作者编织故事的高超本领,具有传奇色彩。但由于作者意在说教,某些情节显得牵强。比如前半部分青梅对于张生的孝之观察令人难以置信,因为这些孝行不可能同时出现,“抱父而私”也不可能被青梅所见;后半部分青梅的性格不够真实,所谓“虚此位以待君久矣”,完全出自于蒲松龄的等级观念,婢女要安守于妾的名分。相反,青梅母亲的描写虽着墨不多,却真率可爱,给人的印象更为深刻。

白下程生,性磊落,不为畛畦。一日,自外归,缓其束带,觉带端沉沉,若有物堕。视之,无所见。宛转间,有女子从衣后出,掠发微笑,丽绝。程疑其鬼,女曰:“妾非鬼,狐也。”程曰:“倘得佳人,鬼且不惧,而况于狐。”遂与狎。二年,生一女,小字青梅,每谓程:“勿娶,我且为君生男。”程信之,遂不娶。戚友共诮姗之。程志夺,聘湖东王氏。狐闻之怒,就女乳之,委于程曰:“此汝家赔钱货,生之杀之,俱由尔。我何故代人作乳媪乎!”出门径去。

青梅长而慧;貌韶秀,酷肖其母。既而程病卒,王再醮去。青梅寄食于堂叔;叔荡无行,欲鬻以自肥。适有王进士者,方候铨于家,闻其慧,购以重金,使从女阿喜服役。喜年十四,客华绝代。见梅忻悦,与同寝处。梅亦善候伺,能以目听,以眉语,由是一家俱怜爱之。

邑有张生,字介受。家窭贫,无恒产,税居王第。性纯孝,制行不苟,又笃于学。青梅偶至其家,见生据石啖糠粥;入室与生母絮语,见案上具豚蹄焉。时翁卧病,生入,抱父而私。便液污衣,翁觉之而自恨;生掩其迹,急出自濯,恐翁知。梅以此大异之。归述所见,谓女日:“吾家客,非常人也。娘子不欲得良匹则已;欲得良匹,张生其人也。”女恐父厌其贫。梅曰:“不然,是在娘子。如以为可,妾潜告,使求伐焉。夫人必召商之:但应之曰‘诺’也,则谐矣。”女恐终贫为天下笑。梅曰:“妾自谓能相天下士,必无谬误。”明日,往告张媪。媪大惊,谓其言不祥。梅曰:“小姐闻公子而贤之也,妾故窥其意以为言。冰人往,我两人袒焉,计合允遂。纵其否也,于公子何辱乎?”媪曰:“诺。”乃托侯氏卖花者往。夫人闻之而笑,以告王。王亦大笑。唤女至,述侯氏意。女未及答,青梅亟赞其贤,决其必贵。夫人又问曰:“此汝百年事。如能啜糠也,即为汝允之。”女首久之,顾壁而答曰:“贫富命也。倘命之厚,则贫无几时:而不贫者无穷期矣。或命之薄,彼锦绣王孙,其无立锥者岂少哉?是在父母。”初,王之商女也;将以博笑;及闻女言,心不乐曰:“汝欲适张氏耶?”女不答;再问,再不答。怒曰:“贱骨,了不长进!欲携筐作乞人妇,宁不羞死!”女涨红气结,含涕引去。媒亦遂奔。

青梅见不谐,欲自谋。过数日,夜诣生。生方读,惊问所来;词涉吞吐。生正色却之。梅泣曰:“妾良家子,非淫奔者;徒以君贤,故愿自托。”生曰:“卿爱我,谓我贤也。昏夜之行,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夫始乱之而终成之,君子犹曰不可;况不能成,彼此何以自处?”梅曰:“万一能成,肯赐援拾否?”生曰:“得人如卿,又何术?但有不可如何者三,故不敢轻诺耳。”曰:“若何?”曰:“不能自主,则不可如何;即能自主,我父母不乐,则不可如何;即乐之,而卿之身直必重,我贫不能措,则尤不可如何,卿速退,瓜李之嫌可畏也!”梅临去,又嘱曰:“君倘有意,乞共图之。”生诺。梅归,女诘所往,遂跪而自投。女怒其淫奔,将施扑责。梅泣白无他,因而实告。女叹曰:“不苟合,礼也;必告父母,孝也;不轻然诺,信也:有此三德,天必之,其无患贫也已。”既而曰:“子将若何?”曰:“嫁之。”女笑曰:“痴婢能自主耶?”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