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鬼

唐太史是为蒲松龄《聊斋志异》作序的作者之一。蒲松龄十岁的时候,他考中了进士。蒲松龄十三岁的时候,他自京师罢职返回淄川,即蒲松龄在“异史氏曰”中所说的“上书北阙,拂袖南山”。他的人格精神为蒲松龄所崇拜,他也一直提携蒲松龄,与蒲松龄保持着友谊。曾与蒲松龄结伴同游崂山,登泰山,宿绰然堂。同时他也比较熟悉《聊斋志异》的创作,他在为《聊斋志异》所写的序言中说蒲松龄“于制艺举业之暇,凡所见闻,辄为笔记,大要多鬼狐怪异之事。向得其一卷,辄为同人取去;今再得其一卷阅之。凡为余所习知者,十之三四,最足以破小儒拘墟之见,而与夏虫语冰也”。假如把此序言与稍前高珩的序言比较,唐太史的序言写得亲切、实际,确是阅读后的感言。

《聊斋志异》有关唐太史事迹的作品,除去本篇外,还有卷十二的《雹神》,而且都在“异史氏曰”中对唐太史颂赞有加。就故事而言,大概出自唐太史自叙,但也不能排除蒲松龄的“秀才人情半张纸”。

余乡唐太史济武,数岁时,有表亲某,相携戏寺中。太史童年磊落,胆即最豪。见庑中泥鬼,睁琉璃眼,甚光而巨;爱之,阴以指抉取,怀之而归。既抵家,某暴病,不语移时。忽起,厉声曰:“何故掘我睛!”噪叫不休。众莫之知,太史始言所作。家人乃祝曰:“童子无知,戏伤尊目,行奉还也。”乃大言曰:

“如此,我便当去。”言讫,仆地遂绝。良久而;问其所言,茫不自觉。乃送晴仍安鬼眶中。

异史氏曰:“登堂索睛,土偶何其灵也。顾太史抉晴,而何以迁怒于同游?盖以玉堂之贵,而且至性觥觥,观其上书北阙,拂袖南山,神且惮之,而况鬼乎?”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同乡唐济武翰林,当他只有几岁大的时候,曾被一位表亲带到寺庙中玩耍。唐翰林从小就胸怀坦荡,胆子很大,他看见庙中廊庑的泥鬼,瞪着一双用琉璃做的眼珠,又大又亮,心里喜爱得不得了,就偷偷地用手指抠了下来,揣在怀里带回了家。他们刚刚到家,表亲就得了急病,先是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坐了起来,厉声说:“为什么要抠我的眼睛!”又吵又闹叫个不停。大家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唐济武这才把自己在庙中做的错事说了出来。于是,全家人祷告说:“小孩子无知,因为贪玩误伤了你的眼睛,我们马上就还给你。”泥鬼这才大声说:“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找麻烦了,这就走了。”说完,只见表亲扑倒在地,昏死过去,过了好半天,他才苏醒过来,问他刚才说过的话,他茫然不知。家里人赶快回到庙里,把眼珠子重新装回泥鬼的眼眶中。

异史氏说:泥鬼居然登堂入室索求眼珠,可见他有多么灵啊!可是,唐济武抠他的眼珠,他为什么要迁怒给唐济武的表亲呢?这是因为唐翰林地位尊贵,而且性情刚直的缘故啊!看他后来那股子直言敢谏的能力和最后辞官归隐南山的操守,连神都惧怕他,更何况鬼呢?

  1. 【注释】

  2. 唐太史济武:唐梦赉,字济武,别字豹岩。淄川人。幼从父曰俞习古文。顺治五年举人,六年进士,授庶吉士。八年,授翰林院检讨。九年罢归,年未三十岁。晚年卜筑淄城东南之豹山。著有《志壑堂集》三十二卷。见《淄川县志》。太史,三代为史官、历官之长。明清时史职多以翰林任之,故称翰林为太史。
  3. 磊落:洒脱不拘。
  4. 庑(wǔ午):堂屋周围的走廊,或两旁的廊屋。庙中正殿供尊神,走廊和廊屋塑众神及鬼卒。
  5. 抉(jué决)取:挖取。
  6. 移时:底本作“时移”,“移”字侧出,当系误乙。此据铸本正之。
  7. 行:即将。
  8. 玉堂之贵:指唐梦赉曾为翰林院官员。玉堂,宋代以后翰林院的代称,因宋太宗曾手书“玉堂之署”四字匾额悬于翰林院而得名。
  9. 觥觥(gōnggōng公公):刚直貌。《后汉书•郭宪传》:“帝令两郎扶下殿,宪亦不拜。帝曰:‘常闻关东觥觥郭子横,竟不虚也。’”
  10. 上书北阙,拂袖南山:唐孟浩然《岁暮归南山》诗:“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此借以说明唐梦赉是因上书论政而辞官归隐。顺治八年,唐为翰林院检讨。顺治命翰林院译述南宋道士伪作的《文昌帝君阴文》,唐上疏切谏,以为:“曲说不典,无裨大化;请移此以辑圣贤经世大训。”疏留中不下。九年,唐乃请急归葬。旋以纠弹某给事,忤当道意,遂罢归。拂袖,谓决计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