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第3/5页)

过了两年,卫家姑娘生下一个儿子,叫福儿。清明节时,她抱着福儿去扫墓,遇上了一个姓宋的乡绅。这个姓宋的当过御史官,因为受贿赂被罢了官,在家闲居,仍是耍威风,欺压百姓。这天上坟回来,见到卫家姑娘艳丽,就看上了。他问村里人,知道是冯相如的配偶。料想冯家本是贫士,拿出许多金钱诱逼,有望动摇他的心,于是让家人去透口风。冯相如骤然听到这种口信,气得脸色都变了,继而一想自己斗不过宋家,只好收敛怒气,装出笑脸,进屋去告诉父亲。冯老头一听大怒,跑出屋来,对着宋家派出的家人,指天划地,百般辱骂。宋家家人抱头鼠窜,赶紧回去了。姓宋的也发火了,竟派了好几个人闯入冯家,气势汹汹,殴打冯家父子,吵吵闹闹像开了锅一样。卫家姑娘听到声音,把儿子扔在床上,披散着头发,跑出来呼救。宋家的打手见到卫家姑娘,就抢过去,抬着她一哄跑了。冯家父子被打伤残,倒在地上呻吟着,孩子独自在屋里“呱呱”地哭着。邻居们都可怜这一家,把冯家父子扶到床上。过了一天,冯相如能拄着棍子站起来了,冯老头气得不吃不喝,口吐鲜血而死。冯相如大哭一场,抱着儿子到衙门去告状,一直告到巡抚、总督,几乎告遍了所有衙门,最终也没有得到申冤。后来又听说妻子不屈而死,更加悲愤。奇冤大恨塞满胸口,无处可申。每每想在路口伺机刺杀姓宋的,但又顾虑他的随从很多,小儿子又无人可托。他日夜哀痛思索,眼皮都不曾合上。

一天,突然有个男子汉到冯家来吊问,长着络腮胡子,宽下巴,从来没有见过面。冯相如请他坐下,打算问一下家乡姓名。但来人却突然问道:“您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难道忘记报仇了吗?”冯相如疑心来人是宋家的侦探,只是用假话应酬他。来人生气地瞪起眼睛,眼角都要裂开了,猛地站起身就要走,说道:“我还以为您是个正人,现在才知道是个不足挂齿的东西!”冯相如看出这个人不一般,忙跪下来,拉着他的手说:“我实在是怕宋家来套我实情。现在可以向您坦露心腹:我卧薪尝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担心这襁褓中的孩子,恐怕绝了后代。您是个义士,能像公孙杵臼照顾赵氏孤儿那样替我照顾孩子吗?”来人说:“这是妇女干的事,不是我能做的。您想托给别人的事,请您自己做;您想自己做的事,请让我代庖。”冯相如听了,连磕响头,来人连看也没看就出去了。冯相如追问姓名,来人说:“不成功,我不受你的埋怨;成功了,我也不受您的感激。”说罢走了。冯相如怕受牵连,抱着儿子逃跑了。

到了夜里,宋家一门都睡觉了,有人越过几道高墙,杀了宋御史父子三人,还有一个媳妇、一个丫环。宋家写了状子告到衙门,县令大惊。宋家坚持说是冯相如害的,于是派遣捕役去抓冯相如,到了冯家一看,冯相如不知哪里去了,于是更认定是他干的。宋家仆人和官府捕役到各处搜索,夜里到了南山,听到有小儿啼哭,寻着声音抓到了冯相如,捆上绳子押着上路。小儿越哭越厉害,那帮人夺过孩子就扔到路边去了,冯相如怨恨到了极点。见到了县令,县令问:“为什么杀人?”冯相如说:“冤枉啊!他是夜里死的,我白天就出外了,而且抱着一个呱呱哭的孩子,怎么能越墙杀人?”县令说:“不杀人,你逃什么?”冯相如没话说,不好解释,就被关进监狱。冯相如哭着说:“我死无足惜,一个孤儿有何罪过?”县令说:“你杀了那么多人,杀了你的儿子有什么可怨恨的?”冯相如被革去了秀才功名,多次受到严刑拷打,最终也没有招供。这天夜里,县令刚躺下,听到有东西击打到床上,声音响脆,不禁吓得号叫起来。全家惊慌地起来,一块儿跑到出事的屋里,用灯一照,原是一把短刀,刀刃锋利如霜,剁入床头有一寸多,牢不可拔。县令目睹后,吓得魂飞魄散。衙役们拿着武器搜遍所有地方,一点踪迹都没有找到。县令心里暗暗害怕,又因为姓宋的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可怕的,于是就把案件详细地报告上司,替冯相如开脱,最后竟然放了冯相如。

冯相如回到家里,缸里没有多少粮食,孤单单的面对空房。幸好邻居可怜他,送给他一点儿吃的喝的,勉强过日子。当他想到大仇已报,不由得冁然而笑;而想到惨遭大祸,几乎全家灭门时,不由得泪水潸潸而下;等想到自己半辈子贫穷彻骨、后继无人时,就抑制不住,来到没人的地方,放声痛哭。这样过了半年,官司松了下来。冯相如便哀求县令,把卫家姑娘的尸骨判还给他。当他把卫家姑娘的尸骨掩埋以后,回到家里,悲痛得想了却残生,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不出一丝活路来。突然有敲门声,凝神静听,听到有一个人在门外,唧唧哝哝与小孩说话。冯相如急忙起身往外看,好像是一个女人,门刚一打开,外面的人就问:“大冤得以昭雪,你也好吧?”这声音很是熟悉,但在仓促之中一时想不起是谁。用灯一照,原来是红玉。她手里还领着个小孩,在她腿侧笑着。冯相如顾不上说别的,抱着红玉就放声大哭,红玉也是惨然伤心。过了一会儿,红玉推着小孩说:“你忘了你父亲啦?”小孩拽着红玉的衣服,目光闪闪地瞅着冯相如,细细端详,竟然是福儿。冯相如大惊,哭着问:“儿子从哪里得来的?”红玉说:“实话告诉你吧,从前我说自己是邻家女,那是假的。我实际上是狐狸。那天正好走夜路,听见小孩在谷口啼哭,便抱到陕西去抚养。听说你的大难过去了,所以把他带来与你团聚。”冯相如抹着眼泪向红玉拜谢。小孩在红玉怀里,就像依恋母亲一样,竟然不认识他的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