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第3/9页)

于是他露出坚实的牙齿,含着笑继续说:

“安东尼306在亚克兴海战时被恺撒·奥克塔维安打败,就是因为当埃及女王克列奥帕特拉被吓得退出战斗时,他也放弃了自己的舰队和指挥,乘自己的战船追克列奥帕特拉去了。瞧,竟有这样的事!”

罗马斯站起来,直了直身子,好像要违反自己的意志似的又重复说一遍:

“不管怎么样,我要结婚了!”

“很快吗?”

“秋天,收完苹果以后。”

他走了。出门时头弯得特别低。我躺下来睡觉,心里想,我最好秋天离开这里。他为什么要说起安东尼呢?我不喜欢他说这些事。

该是采摘早熟苹果的时候了,果园果实累累,苹果的树枝被果子压得垂地。浓郁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果园,孩子们吵吵闹闹地拾捡那些被虫咬过和被风吹落的又黄又红的苹果。

八月初罗马斯从喀山回来了,他运来一船的货物和许多装满东西的大筐。这时是上午八点钟,霍霍尔刚洗过澡,换了衣服,准备喝茶,高兴地说:

“夜晚在河里行船真舒服……”

突然,他用鼻子嗅了嗅,很关心地问道:

“好像有焦臭味?”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阿克西尼娅的哭号声。

“着火了!”

我们立即跑到院子里。菜园板棚那边的旧墙已烧起来了,板棚里存放着煤油、柏油和食油。我们慌张地张望了片刻,看见在强烈的阳光下褪了色的黄色火舌顺着墙逐步地往房檐上翻卷。阿克西尼娅提来一桶水,霍霍尔把水泼在烧得正旺的火苗上,扔下桶说:

“见鬼,马克西梅奇,快把油桶滚出去!阿克西尼娅,你快到小铺里去!”

我迅速地把一个盛着柏油的圆桶滚到院子里和街上去,又去搬煤油桶,可是我去转动煤油桶时,发现油桶的塞子开着,煤油流到地上,我正要找塞子,而火却不等人,楔形的火舌通过板棚的木板门,窜进板棚里来了。房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好像在嘲笑人。我把这个不满的油桶推出来后,便看见沿街从各地跑来许多女人和孩子,他们大哭大叫。霍霍尔和阿克西尼娅从小铺里把货物搬出来,放到山沟里去。一个白头发黑脸的老太太站在街道中间,用拳头威吓着大家,尖声喊道:

“哎——呀——呀,你们这些魔鬼!……”

我重新跑进板棚里,发现板栅已填满浓烟,浓烟里发出噼啪的响声。房檐上垂挂着几条弯弯曲曲的红色火带,板墙已经变成烧红的栅栏了。浓烟使我窒息,使我睁不开眼睛。我勉强地把油桶滚到板棚门口,便被门卡住了,再滚不出去了。火星从房顶上落下来,灼伤了我的皮肤。我大声呼救,霍霍尔过来了,他抓住我一只胳膊,把我拖到院子里。

“快跑开!马上要爆炸了……”

他往过道奔去,我跟在他后面,跑上了阁楼。阁楼里放着许多书。我把书从窗口扔了出去,并想把一个装着帽子的箱子也扔出去,但窗口太小了,我正打算用一个半普特重的秤砣砸破玻璃框,便听到轰隆一声,房顶很厉害地震了一下。我知道这是煤油桶爆炸了。我头顶上的房顶也燃烧起来了,噼啪作响。红色的火焰在窗边翻滚,直往窗口蹿。我被烤得很难受,便向楼梯口奔去。一股浓烟迎面而来,红色的火蛇沿着楼梯直往上爬,在下面的过道里好像有许多铁牙在啃吃木头,轧轧作响。我已不知所措,浓烟熏得我睁不开眼睛,喘不过气来,我一动不动地站了似乎是无限长的几秒钟。楼梯上面的天窗里,闪现出一张红胡子的黄脸,它抽搐地歪扭了一下便消失了。接着,一根根红色的火矛刺穿了房顶。

我记得好像我头上的头发也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除此之外,我没有听到任何别的声音。我明白我要死了——两条腿沉重起来,尽管我双手捂着眼睛,两只眼睛还是十分疼痛。

生活的睿智本能地暗示给我一条唯一的拯救之路:我抱起了我的褥子、枕头和一捆菩提树皮,用罗马斯的羊皮外套把脑袋包上,从窗口跳了下去。

我在山沟边才恢复了知觉。罗马斯蹲在我面前,大声喊道:

“怎么样啦?”

我站起来,呆呆地看着我们的房子,房子慢慢地消失,变成一堆红色刨花。鲜红的狗舌头似的火苗还在房屋前的黑土地上蔓延。所有的窗口都冒着黑烟,房顶上长出了黄花,黄花在不停地摆动着。

“喂,怎么样啦?”霍霍尔高声喊道。他满脸汗水,蒙着一层黑烟,哭得脏泪洗面,眼睛惊恐地眨巴着,湿胡子上粘着一些椴树皮。一股令人振奋的喜悦浪潮向我涌来——这是一股多么有力的感情啊!后来我觉得我的左脚灼痛,便躺下来对霍霍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