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第二天晚上,孩子们到河里洗澡。他们在一条搁浅了的驳船下发现了伊佐特。这驳船就停在离村子不远的岸边,一半搭在岸边的岩石上,另一半浮在水里。伊佐特的长长的尸体挂在水中一半船的舵把上,他脸朝下,被砸破的脑壳空空的,河水把他的脑浆冲走了。这个渔夫是被人从后面砍死的,后脑壳被斧子砍得很齐整。伊佐特的尸体被水流冲得荡来荡去,两条腿被冲到岸边,两只胳膊也在摆动着,好像他正使劲地试图往岸上爬似的。

河岸上阴沉地、凝神地站着二十多个富农,贫农们则还没有从地里回来。胆小而又狡猾的村长挥着一根手杖在奔忙着,用鼻子大声吸着气,拿粉红色的袖子擦鼻涕。粗壮的杂货铺老板库兹明则宽宽地叉开双腿,挺着肚子站在那里,他轮番地时而看看我,时而看看库库什金,恶狠狠地皱起眉头,不过他那双淡色的眼睛也含着泪水,一张麻脸显得可怜巴巴的。

“哎呀,真是胡作非为!”村长哭丧着脸喊道,两条罗圈腿摇来摆去,“唉,这些庄稼人,真可恶!”

村长的儿媳妇是个又高又胖的年轻女人,她坐在一块岩石上,呆呆地望着河水,用颤抖的手画着十字,嘴唇微微地抖动着,那又厚又红的下唇像狗嘴唇一样,极其难看地下垂着,露出一排黄色的大牙。姑娘们和小伙子们像花球似的一个接一个地从山上滚下来;满身尘土的庄稼汉也及时赶来了,群众都小心地小声地议论着:

“是一个好惹是非的庄稼人。”

“怎么会这样?”

“喏,就像那个库库什金,好惹是非……”

“无缘无故地弄死一个人……”

“伊佐特生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安分守己?”库库什金吼起来,向人群扑过去,“那你们为什么要杀死他?你们这些败类!”

突然有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这种笑声像一根鞭子抽打在人们身上,庄稼汉们都叫嚷起来,相互推搡着、辱骂着、吼叫着。库库什金跳到杂货铺老板跟前,抡起胳膊朝他的麻脸上打了一个嘴巴:

“给你一下,老畜生!”

他挥着双拳立即从乱哄哄的人群中跳出来,几乎是高兴地冲我喊道:

“走吧,要打架啦!”

人们也打了他。他吐出被打破的嘴唇上的血,不过脸上还显出很得意的样子……

“看见没有,我给了库兹明一个嘴巴!”

巴里诺夫跑到我们跟前来,胆怯地打量了一下挤在驳船旁边的人群。从人群中传来了村长的尖细的话音:

“不,你说,我纵容谁了?你就说吧!”

“我该离开这里了。”巴里诺夫嘟哝道,朝山上走去。晚上天气很热,令人感到憋闷。紫红色的太阳降落在厚密的蓝色云层里,灌木丛的枝叶上闪烁着红色的反光,什么地方传来了雷声。

伊佐特的尸体在我眼前浮动,破脑壳上的头发被流水冲得笔直,好像竖了起来。我回想起了他那低沉的声音和好听的话语:

“每个人身上都有童稚的东西,我们应当注意到这一点,看到这种童稚的东西!就拿霍霍尔来说吧,他表面上好像铁一样硬,但他的心灵却像儿童般的天真!”

库库什金跟我并排走着,他生气地说:

“他们要把我们全都弄成这样……天啊,多么愚蠢!”

两天后的深夜里,霍霍尔回来了。看样子他有什么开心事,对人特别亲热,在我领他进屋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马克西梅奇,你睡得很少吧!”

“伊佐特被害了。”

“什——么?”

他的颧骨像肿瘤一样鼓了起来,胡须在抖动,像一股细流往胸口流淌。他没有脱下帽子,站在房子中间,眯缝着眼睛直摇头。

“那么,知道是谁干的吗?是啊……”

他慢慢地走到窗子跟前,在那里坐下来,舒展了一下腿脚。

“我早就对他说过……长官来过了吗?”

“昨天,警长来过。”

“那么,有什么结果吗?”他一边问,一边又自己回答说,“当然,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我告诉他,警官像往常一样,待在库兹明家里,并下令把库库什金带到拘留所去,因为他打了杂货铺老板一个嘴巴。

“是呀,你还能说什么呢?”

接着我便到厨房里烧茶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