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3/5页)

有一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对她说:

“你还真是不害臊,姑娘!”

她却快活地用一首下流小调回答他:

姑娘若害臊

她就嫁不了……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姑娘,很反感。她吓唬我,要跟我胡闹。她看我不吃她这一套,便越发纠缠我。

有一天,在地窖里,当时我和巴维尔正在帮她洗刷盛克瓦斯和黄瓜的木桶,她对我们说:

“小家伙,想不想我来教你们亲嘴?”

“我比你亲得还好呢。”巴维尔笑着回答说。我则对她说:你要亲就跟你未婚夫去亲好了。我的话说得不大客气,她生气了。

“啊哈,多么粗野呀!小姐跟他亲热,他却翘起鼻子来了!你说,你算个什么东西呀!”

接着她伸出手指威胁地补充说:

“喂,等着瞧,我要你记住这个!”

巴维尔帮着我对她说:

“要是你未婚夫知道你的放荡行为,他定会收拾你的。”

她那张长满粉刺的脸做出蔑视的样子。

“我才不怕呢!凭我这份嫁妆,可以找到十个比他强的人。一个姑娘也只有结婚前才能玩耍一阵子。”

于是她就同巴维尔玩耍起来了。从此以后,我也多了一个背后说我坏话的饶舌者。

我在铺子里的处境越来越困难了。那些教会的书籍我已全部读完,那些经学家们的争论和谈话也已引不起我的兴趣,他们说来说去还是那老一套。只有彼得·瓦西里耶夫所知道的那种黑暗的人间生活,还像过去一样对我有吸引力,因为他讲得很有趣,充满激情。有时候我在想,那个孤独而又报复心很强的先知伊利沙208周游大地也是这个样子吧。

可是每当我把人家的事和我自己的想法坦率地告诉这个老头时,他总是很友善地听完我的话之后,便转述给我的掌柜听,而掌柜不是生气地嘲笑我,便是愤怒地辱骂我。

有一次我对老头说,我常把你说的话记在本子上,我本子里抄录了各种各样的诗歌和警句。这个经学家大为吃惊,赶紧走过来,不安地问道:

“你这是为什么?小孩子,这可不行!为了记住吗?不,别这样做,真是的!你把笔记本拿给我看看,好吗?”

他缠了我许久,坚持要我把笔记本交给他,或者烧掉,然后又生气地跟掌柜嘀咕什么。

回家的时候,掌柜严厉地对我说:

“你在记什么笔记呢?不许干这种事!听见了吗?只有密探才会干这种事。”

我不小心地问了一句:

“那么西塔诺夫呢?他也在抄。”

“他也在抄?这个高个子的傻瓜……”

他沉默了良久,然后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缓和的口吻说:

“你听我话,把你的和西塔诺夫的本子都交给我,我给你五十戈比,只是不要让西塔诺夫知道,偷偷地……”

大概他坚信我会照他的意思去做的,再没有说什么,迈开一双短腿就跑到前面去了。

回家后我把掌柜的话告诉了西塔诺夫,他皱起眉头说:

“你不该对他说这个……现在他一定会让什么人来偷你的和我的本子。你把本子给我,我把它藏起来……他很快就会把你撵走了,瞧着吧!”

我相信这一点,因此决定,一旦我外祖母回到城里,我就离开这里。外祖母整个冬天都住在巴拉赫诺,是人家请她去教姑娘编织花边。外祖父又住在库纳维诺,我不到他那里去。他进城时也没来看我。有一天我们在街上碰见了,他穿着一件笨重的貉绒皮袄,像神父一样神气十足地慢慢走来。我向他问好,他用手遮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说:

“这是你呀……你现在是圣像画师了,是,是……好,去吧,去吧!”

他把我从道上推开,照样神气十足地慢慢地朝前走了。

外祖母我很少见到。她不停地干活,要养活衰老而又痴呆的外祖父,还要照顾舅舅的孩子。麻烦最多的是米哈依洛的儿子萨沙,他是一个漂亮的小青年,耽于幻想,喜欢读书,他在染房里工作,换了几家染坊了,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就吊在外祖母的脖子上,靠她养活,心安理得地等着外祖母为他找到新位置。萨沙的姐姐也拖累着外祖母,她不幸地嫁给了一个酒鬼工匠,她常挨打,并被赶出了家门。

每次见到外祖母时,我就更从心底里叹赏她的心灵之美,但是我也感觉到这种美好的心灵已被童话蒙住了眼睛,她已看不见,也不能理解苦难现实的现象,因此我的焦虑和激动她也不能体会。

“要忍耐,阿廖沙!”

当我详细地给她讲述了丑恶的生活、人们的苦难、令我心烦郁闷的一切之后,她唯一能给我回答的就是上面的这句话。

我不善于忍耐,即便有时会表现出一点这种畜生的、木头的、石头的德性的话,那也只是为了锻炼一下自己,为了要知道自己力气的储存量和它在地球上的坚实度而已。有时候,那些半大孩子就是凭借愚笨的血气之勇,羡慕大人的力气,试图举起超越自己筋骨所能承受的重物,夸口要像成年的大力士那样,试图把两普特重的秤砣交叉地挥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