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 五

毛姆于1874年出生在巴黎英国大使馆,十岁成为孤儿(这点和高更有共鸣),由叔父和婶娘养大。他先在坎特伯雷国王学校就读,后在德国海德堡攻读哲学,最后在圣托马斯医院攻读医学,并获得行医资格。但是,他依靠一点有限的遗产,在巴黎改行写作,终身投身文学创作。

毛姆对莫泊桑的写作进行过深入研究,遵循自然主义的表达风格,起步于长篇小说《兰贝斯的丽莎》(1897年),成名于戏剧《弗雷德里克夫人》(1907年),一度靠创作戏剧名利双收。因此,他的小说,无论长篇还是短篇,都很有戏剧性。《人生的枷锁》(1915年)是他的代表作,半自传体,写一个孤独的男孩如何变成了一个敏感的成年人的经历。《寻欢作乐》(1930年)影射英国著名作家哈代,而《刀锋》(1944年)是一部接近哲学小说的作品。他的每部长篇小说都是对人或者人性的一种解剖。另外,他在英国文学上的地位,很大一部分来自他的几百篇短篇小说,其中不少都是英语短篇小说中的佳作。

毛姆的文学创作虽然是传统的,但个性很强,观察尖锐,细致到“我看到她们以为没有人看见时就在她们的椅子上揩手指……轮到女主人拜访她的朋友时也一定会在她们的家具上如法炮制,以解心头之恨”。他手中的笔如他获得行医资格的柳叶刀,往往直达病灶:“同一个人的内心,你可以发现卑鄙和伟大、恶毒和慈悲、仇恨和慈爱,它们并行不悖。”他的小说有大约十分之一的篇幅是夹叙夹议的,因为他的哲学背景,他的议论十分精当:

艺术家有一种世上别的行业望尘莫及的优势:他们不仅可以嘲笑朋友们的相貌和性格,还可以讥讽他们的作品。

一个人掉进水里,游泳游得好或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不得不挣扎出来,否则就会被淹死。

只有诗人或者圣贤才会相信,在沥青路面上浇水,百合花会长出来回报他的辛勤付出。

人们把面具佩戴得天衣无缝,连他们自己都以为成了和面具一样的人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毛姆主要写散文,并在公共传媒上进行一些讲授文学的活动。因他的作品故事性强,情节吸引人,人物活动富有戏剧性,所以虽然基本没有重要作品再发表,但是直到他1965年去世前,因为电影以及稍晚的电视不断改编他的作品,他在英国文坛的声音一直响亮。

然而,评论家对他的创作评价始终不高,他也不无诙谐地称自己是“二流作家中的一流作者”。这无疑与他同时代的很多著名作家的写作取向大有关系。劳伦斯、赫胥黎、乔伊斯、伍尔夫、福斯特等等,在现代派文学写作中颇有建树,都是各路评论家和大学讲坛大书特书、大讲特讲的作家。《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美丽新世界》《尤利西斯》《达洛维夫人》和《霍华德庄园》等大量现代派小说,不仅在传统小说中突围,而且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势力,一度让传统写作难有立身之地。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一直到去世,毛姆基本上没有再写出重要的作品。一方面是他进入古稀之年,创作力不如当年;另一方面,很可能就是现代派成了世界文坛的主流声音,他索性歇手不写了。

进入21世纪,甚至早在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随着大量普通读者流失,支撑文学的基础发生动摇,二三流批评家、文学史家、高等学府的教授感觉到他们大吹特吹现代派作品没有什么意思,再闹下去自己安身立命的文学基础都会不复存在,传统作品或说经典作品才渐渐反弹,各就其位。顺带一提的是,世界范围内,各路批评家都是二三流脑子(主要根据是他们不能创作原著,只能依靠别人的成果说三道四)。像勃兰兑斯这样的顶级批评家凤毛麟角,远远低于顶级作家和一流学者的概率。如今世界文坛的创作越来越不知所措,读者群体越来越小,二三流批评家难辞其咎。可惜清醒的文人学者不多,没有下功夫探讨这个原因。比如说,对普通读者来说,批评家们炒作了近一个世纪的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只能束之高阁,《月亮与六便士》却能一口气读完,既能看见一个个性鲜明的主人公,又能发现一个象征主义画家的原型,收获是双重的。因此,在20世纪20年代到30年代英国文坛各领风骚的现代派作家中,毛姆能坚持传统写作并取得成功,如今看来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