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 四

毛姆对小说主人公斯特里克兰德是肯定的:为赞赏男主人公弃家而去的勇气,把他的妻子和儿女都写成了俗不可耐的小市民;为包容男主人公夺人妻子、毁人家庭的行为,他把一个者者谦谦的男人写成了滑稽小丑;为了给男主人公祸害女人的行为辩护,他说“一个人只要干了大家意料之外的事情,他的同胞一准会认为他有着种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动机”。总之,毛姆为了肯定一个人而不惜否定了芸芸众生。但是,有一点是不能忽视的,那就是毛姆无论怎样肯定主人公的人生活动,为描述和赞赏他的画作寻找了多么富有激情的文采飞扬的文字,但是有一个词始终没有出现——美。

仔细阅读这部小说,毛姆始终没有使用“美”这个词来描绘斯特里克兰德的绘画,倒是通过一般人的眼光和态度,批判和否定了斯特里克兰德的画,那就是谁都不愿意把斯特里克兰德的画挂在自己的客厅、卧室、书房和厨房。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斯特里克兰德的画缺乏美。不美的东西,难以登堂入室。至于在小说的结尾,斯特里克兰德太太把丈夫画作的复制品挂满家里的墙壁,那是一种反讽、一种对世俗眼光的揭露。当读到并玩味“恐怖的紫色如同腐烂的生肉,却有一种炽热的肉欲”这类描写,你很难说毛姆对现代派的绘画没有保留态度,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毛姆一定想不到,他这种认真的创作态度,会对评价他的创作成果有利、有用、有力。

如同人们在生活中要寻找美一样,绘画寻找美、表现美,是天经地义的,是亘古不变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了“如诗如画”这类文雅的说法,才有了俊男靓女“长得像画上的一样”这样通俗的形容,因此可以推论:凡是如画的东西,都应该是美的。几千年来,艺术家们都在表现美。传统画家无论用什么手法,都是围绕着美探索,为美服务的。真善美是他们永恒的主题。现代派的绘画,可以用很多文辞来描述,光线啦、色彩啦、印象啦、情绪啦、激情啦、情欲啦、概念啦……但是传统上描写绘画的最有力量的词——美,似乎没有用了,多余了,过时了。更过头的是,现代派画作就是要颠覆美,破坏美,甚至以丑为美。整个20世纪的文艺创作和取向,都是形式大于内容,少数压倒多数,对芸芸众生的传统审美观更是置之不顾。

然而,热闹了一个世纪的现代派画作,尤其像凡·高、高更和毕加索等现代派画家的画作,绝大多数都被收藏于各种博物馆。拍卖天价是商业操作,是社会富足的外溢,甚至是富人起哄的结果。绝大多数普通人即便今天也还是不愿意把它们挂在自己的客厅和卧室,除了那些追求所谓个性的各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