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二、寡妇恨(第3/4页)

川岛家平时凶恶的老太太肝火本就很盛,近来火气更旺了。女仆们已经司空见惯,曾几次趁归拢随手用品时,传开了朝鲜出事的有关丰岛、牙山37之战的报纸号外。“武男这个不肖之徒,出征后连一封告别的信都没来!”川岛寡妇曾几次动怒!但是,传说世态却是另种样子:老妈妈从乡下赶来,送子远征;有的老妈妈赠物寄书,激励儿子。而川岛家,子恨母,母恨子,不通一纸书函,一个在战场,一个在京城,各自心中郁积着不快。“假如就这样永别……”武男的母亲不禁蒙眬地意识到这一点,终于骂吵吵地屈服,给沙场上的儿子一连写了两封信。

立刻从战场寄来了回音。过了一个多月,从海军医院来了一封电报,报告了武男负伤。的确,母亲接过电报的手不住地颤抖。不久,知道了伤势并无生命危险,但还是派田崎去到路途遥远的佐世保,了解具体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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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田崎自佐世保归来,详细报告了武男的伤势,母亲这才放下心了。但她仍然盼望儿子病愈之后见上一面,并且仍以战争结束后早为武男续弦为得意之计。这,一可从武男的心灵中消除浪子;二可保全川岛家的宗祀;三可使往日对待武男有些过头的苛刻之愆一扫而光。

早日为武男续弦,这是在决定休回浪子时便涌上母亲心头的大事。为此,她把为数众多的近亲挚友当中可以娶进来的小姐都在心中一一重数,反复端详,却都不称心。正在愁云不解之际,山木突然将女儿阿丰送到川岛府,声称什么“见习礼法”。武男的母亲既非白痴,未必不晓山木的真意所在,并且也不是不知道阿丰未必是个智德兼备的女人。但是,溺水者不放过一根稻草。母亲穷于为武男订亲,山木却庆贺自己希望临门,便试着将阿丰送去。

测验的结果,田崎微笑了。考官和考生双不满意,说起来,竟以成为女仆们开心的笑料而告终。

初则和平共处,次以小口径猎枪草草地乱射一通,终则发出骇人的攻坚炮,这是川岛寡妇对任何人都惯用的战术,浪子也曾亲自体尝。只因浪子神经敏锐,感官锋利,苦痛之情,也便来得早些。阿丰如今也被迫尝到了滋味。然而,阿丰是一副无为而治的气质,即使面对乱弹如飞,也不过像听谁家炒豆而已。其后,川岛寡妇便不得不空前迅速地动用她的攻坚炮了。

阿丰心境悠然,常如春日的蒙蒙烟霞。胸无半点物,人我无差别。岂止于此,往往个人的形体消逝,立刻与动植物同化。每当春夜来临时,只要在庭院等处伫立,灵与肉便整个儿融解在烟霞之中,而无力自拔。阿丰自从开始意识到自己沉湎于爱情,也陡然开始理解劬劳了。从揉着惺忪睡眼起床,一直被指使着干这干那,得到的却是训斥和痛喝!诚然,暗箭中伤,她都一概糊里糊涂地忍受;但是,惟有连珠攻坚炮,阿丰不论怎么超然物外也是吃不消的。她想,假如不是意中人的家,早该逃走了。然而她想:父亲的教诲和不时回樱川街家里时听到的母亲的训诫,正应该应用在此时此刻。于是,她才在攻坚炮面前稳住脚步,忍气吞声地打发着日子。有时觉得再也受不住,恋爱竟是这般痛苦,决心再也不爱什么人。可怜的阿丰!为了川岛寡妇,不得不将动辄错乱的方寸锁紧安全栓;对待奴婢们又不得不天长日久地供他们开心。她没有见过意中人的面,竟以有生以来从无前例的最大克制与忍耐,等待着渺茫的希望。

自从阿丰进宅,武男的母亲又添了一分愁肠。失去的玉石最大,赶走的媳妇最贤。虽然阿丰和浪子不能相比,不过,自从阿丰来到身边服侍,一举一动,事事不称老太太的心;而浪子尽管常使她十分闷闷不乐,却又不时地忆起她从前训斥过、咒骂过的那个人。一个蕴秀藏锐的女人,寡言少语,举止端庄。看上去并非聪明外溢,但她尽管不大习惯,却能领会老人的心意。心眼也灵通,更重要的是心细可嘉。川岛寡妇得意忘形时,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但是内心深处却有时暗暗吐露真情:“那么小小的年纪,想得可真周到。”如今眼下有个阿丰,不免要两相对比,结果事事都使她想起那个决心不再想起的人。且说,川岛寡妇每当发生不如意的事情时,自有春霞幻化的姑娘名叫阿丰,细眉细目,慌忙默默坐下。川岛寡妇恍惚见到阿丰身旁出现了个年轻少妇,面色有点苍白,发丝乌黑,仪态娴雅,正扬起锐利的双目死死盯住她,问道:“一向可好?”武男的母亲不禁打起哆嗦。“可,有病,就是不好呀!”她虽然一再辩解,怪的是那思绪依然涌上心头,她很生自己的气。结果,又是大喊大叫,迁怒于阿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