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边 界(第2/13页)

但是,想象中的扬的传记作者会给我解释,为什么正是在这一时期,扬最喜欢看的书是古代小说《达夫尼斯和赫洛亚》!这小说讲的是两个年轻人的爱情故事,他们少不更事,不知道性爱是什么。一只公羊的咩咩声和大海的声音呼应着,一只绵羊在橄榄树阴下吃草。两个年轻人并排躺着,他们一丝不挂,心中充满了强烈而模糊的欲望。他们相拥在一起,互相贴着身体,紧紧地搂抱着。他们就这样长时间地、相当长时间地抱在一起,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还能做什么。他们以为这一拥抱就是爱的快感的全部目的。他们兴奋,他们的心怦怦跳着,但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做爱。

是的,扬正是对这一段着迷。

3

女演员汉娜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就像世界上的古玩店都在卖的菩萨像一样。她一边不停地说话,一边看着自己的拇指在沙发旁的独脚小圆桌的边缘上来来往往划圈。

这不是习惯用脚打拍子或用手挠头发的神经质的人的那种机械性动作,这是一个有意识的、柔和且优雅的动作,大概是在她周围要划出一个有魔力的圆圈,她在圈中全神贯注到自己身上,其他人也全神贯注到她身上。

她悠然自得地目随大拇指的动作,不时抬起眼来看看坐在对面的扬。她对他讲,她患了精神抑郁症,因为住在她前夫家的儿子离家出走,几天没有回家。儿子的父亲非常缺乏修养,竟然在她登台演出半个小时前打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汉娜发烧,头痛,犯鼻炎。“我都不能擤鼻涕,鼻子太痛了!”汉娜说,蓝色的大眼睛看着扬,“我的鼻子就像花菜一样!”

她微笑起来,这微笑让人看出她是这样一个女人:她知道,即便是她的鼻子因犯鼻炎而发红,自己也不乏魅力。她很自得地生活着。她喜欢自己的鼻子,也喜欢自己的胆量,这胆量让她管鼻炎就叫作鼻炎,管鼻子叫花菜。因此,她通红的鼻子的奇特的美就和自己的才情胆识相得益彰,而大拇指的循环动作,将这两种魅力融合到手下的魔圈之中,表达着她个性中不可分割的统一性。

“我都有点担心了,因为我烧得很高。您知道医生说什么吗?他说:汉娜,我只有一个建议给你,那就是别去测你的体温!”

汉娜因为医生的这句玩笑而朗声地笑了一阵,然后她说:“您知道我和谁认识了吗?帕塞尔!”

帕塞尔是扬的一个老朋友。上次扬见到他的时候,是几个月以前,当时他要去做个手术。大家都知道他得了癌症,只有帕塞尔自己生机勃勃、乐观通达,认为那是医生们的谎言。他等着要做的手术还是很严重的,当他和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扬说:“这次手术后我就不是个男人了,明白吗?我的男人生活,就结束了。”

“我上周在克勒维斯的乡间别墅里见到他,”汉娜继续说,“这家伙真绝了!他比我们大家都年轻!我好爱慕他!”

扬本该很高兴地听到他的朋友得到漂亮女演员的爱慕,但他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因为大家都爱帕塞尔,最近这几年,他在社交界的名气就像在非理性股市上一路飙升的股票一样。在外面吃饭大家闲聊的时候,说几句倾慕帕塞尔的话,几乎成了一个仪式。

“您知道克勒维斯家的别墅周围的那片美丽森林吧。那里长了蘑菇,而我非常喜欢采蘑菇!我说:谁跟我去采蘑菇?没有人愿意去,而帕塞尔却说:我跟你去!您能想象得到吗,帕塞尔,他是个病人!我跟您说,他是我们大家当中最年轻的!”

她看着自己的大拇指,它一秒钟也没有停止在那独脚小圆桌桌边上来回划圈,然后她说:“这样,我就和帕塞尔去采蘑菇了。妙极了!我们在森林里迷路了,然后我们找到一家咖啡店。一家很脏很乱的乡下咖啡店。正因为这样,我才喜欢。在这样的咖啡店里,人们像建筑工那样喝价钱便宜的普通红酒。帕塞尔真是无与伦比。我好爱慕他!”

4

在我讲的这个故事发生的那个时代,夏天的时候,欧洲西部的海滩上满是不戴胸罩的女人。民众为此分成两派:赞成裸胸派和反对裸胸派。克勒维斯一家——父亲、母亲和十四岁的女儿——坐在电视机前,看一场电视辩论。辩论的参加者,代表着那个时代的所有思想潮流,他们在为支持还是反对胸罩争论不休。精神分析学家热忱地为裸胸辩护,他认为风气的开化会把我们从性妄想的强权压迫下解放出来。马克思主义者没有明确地提到胸罩,巧妙地把辩论引向一个更根本的问题,即资产阶级社会的虚伪道德,并对这一道德进行声讨。基督教思想的代表觉得自己不得不捍卫胸罩,但他只是非常小心翼翼地捍卫着,因为他也避免不了无处不在的时代精神的影响;在捍卫胸罩方面,他只找到惟一一个证据,按他的说法,那就是我们都有义务尊重并加以保护的儿童的天真无邪。他旋即受到一个精力充沛的女士的攻击,她宣称应该从儿童时代就开始抛弃掉有关裸体的虚伪禁忌,她建议家长们在家里就光着身子到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