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峡谷里(第3/16页)

“亲人儿,这倒是怎么回事?”她问,“小伙子都二十七八了,还打着光棍,唉嘿嘿……”

隔壁房间里她这平稳轻柔的声音听来是一连串的“唉嘿嘿”。她与老爷子和阿克西尼娅悄声说着,他们的脸上都出现狡黠而神秘的神情,像是在密谋什么事似的。

三个人一齐认定,该给阿尼西姆娶媳妇了。

“唉嘿嘿,弟弟早就娶了妻,”瓦尔瓦拉说,“可你活像市场上的公鸡,孤零零的还没有个配对的。这成何体统?唉嘿嘿,上帝保佑,你成亲吧,要是愿意,娶了妻子,自己办事去,妻子待在家里做个帮手。你这是不讲礼数,小伙子,我看是把规矩都忘了。唉嘿嘿,跟你们这些城里人一起实在是作孽。”

楚布金家的人娶媳妇也像那些富贵人家,爱讲究女方的姿色,所以也得给阿尼西姆找个漂亮的媳妇。论外貌,阿尼西姆并不怎么样,算不上出众。他生来身体单薄,不健壮,个子不高,脸蛋胖胖的,肌肉松弛,像是老鼓着腮帮子。从来不眨巴眼睛,目光挺锐利,长着稀疏的棕黄色胡子,遇到想心事,就把胡子往嘴里塞,咀嚼了起来。他还是个贪杯的人,从他的脸色和步态上可以清楚看出他的这一嗜好。后来人家告诉他说,已为他找了个非常标致的未婚妻,他说:

“可我又不是独眼龙,我们楚布金家个个都一表人才。”

紧挨市区有个托尔古耶沃村。村子的一半不久前已与市区连在一起了,另一半还是村庄。在并入市区的那一部分有名寡妇,住在自己的小房子里。她有个妹妹,穷得响叮当,常外出打零工。这个妹妹有个女儿——

莉帕姑娘,美貌出众,在托尔古耶沃村是出了名的。只是她家里太穷,人家都不敢娶她,都说,兴许哪个上了年纪的,或哪个鳏夫不怕她家里穷,好歹娶了她去,同时好让她娘从此不会饿肚子。瓦尔瓦拉从几位媒婆处打听到了莉帕的情况,便到托尔古耶沃村去走一遭。

接着在姨妈处像模像样地相了亲,有吃的,有喝的,莉帕穿上了为相亲专门缝制的粉红色的全新连衣裙,头发上扎了一根火红的缎带,闪闪发亮。她长得瘦瘦的,显得虚弱,脸蛋秀美,没有血色,皮肤细腻、黝黑,那是长年在户外干活引起的。她始终堆着羞怯、忧伤的笑容,眼神满含稚气——信赖而好奇。

她岁数还很小,充其量还是个小丫头,胸脯刚开始发育,不过结婚还是可以的,因为年龄已到了。事实上她长得确实标致,只有一处不招人喜欢,那就是她那一双像男人一样的大手,相亲的时候闲挂在两边,像两把大钳子。

“没有嫁妆,我们不在意,”老爷子对姨妈说,“我们给我儿子斯捷潘娶的也是穷人家的姑娘,如今我们对她的好夸也夸不够。家里的活,铺子里的事,她是一把金子打的好手。”

莉帕待在门边,像是有话要说:“让我干什么都行,我信得过你们。”她的妈妈普拉斯科维娅,那个打零工的女人,躲在厨房里,怕得喘不过气来。早年她年轻的时候,给一个商人擦地板,那商人生了气,拿脚踹她,她吓破了胆,昏了过去,从此一辈子都心存恐惧。怕起来时手脚哆嗦个不停,连脸颊也要发颤。这次她坐在厨房里竖起耳朵偷听,听客人都说了些什么,手指贴在脑门,眼望着圣像,不断在胸前画十字。阿尼西姆,喝了点儿酒,有点儿醉了,打开厨房的门,若无其事地说:

“您干吗待在厨房里,我珍贵的妈妈?您不在我们可寂寞哩。”

普拉斯科维娅吓得双手紧紧按在自己干瘪的胸脯上,说:

“您这是,别这样……我对您可满意了。”

相亲后定下了结婚日子。回到家,阿尼西姆在各房间转来转去,吹着口哨,有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事,陷入了沉思,眼睛一动不动紧盯着地板,像是要看透地下深处。他要结婚了,很快在复活节后的第一个礼拜结婚了,对此他既不表示高兴,也没说想与未婚妻约会,只是一个劲儿吹口哨。他要结婚,那显然只是父亲和后妈要他结婚,因为这是农村的风俗:儿子结了婚,家里多了个帮手。他离家回城时不急不忙,与过去回家的表现完全不一样。这次他处处表现得玩世不恭、漫不经心,说的尽是废话。

希卡洛沃村有两名裁缝,姐妹俩,是鞭笞教[112]的教徒。人们常向她俩定制新婚穿的服装。于是姐妹俩常来量尺寸,长时间喝茶。她俩为瓦尔瓦拉缝制了一件棕色连衣裙,上面缀着黑色的花边和玻璃珠子。也为阿克西尼娅做了件淡绿色的连衣裙,黄色的前胸和长后摆。活计完了,楚布金没用现金,而是用铺子里的货物作价付了工钱,两个人走时提着压根儿用不着的硬脂蜡烛和沙丁鱼,闷闷不乐。出了村后,到了野地,她俩索性在一个土堆上坐下来,哭哭啼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