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阁楼的房子(第4/8页)

“我们的丽达是个了不起的人,”母亲常常这样说,“不是吗?”

这时下着细雨,我们正谈到了丽达。

“她是个了不起的人,”母亲说,然后战战兢兢地四下里看看,压低嗓子,怀着鬼胎似的补充说,“这种人白天打着灯笼也难找。不过,知道吗,我开始有点儿不放心。学校啦,药房啦,书本啦,这些都很好,可是何苦走极端呢?她都快二十四岁啦,早该认真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老这样为书本和药房的事忙忙碌碌,不知不觉中大好年华就要过去了……她该出嫁了。”

任妮亚看书看得脸色发白,头发散乱,她抬起头来,望着母亲,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妈妈,一切听凭上帝的旨意。”

说罢,又埋头看起了书。

别洛库罗夫来了,他穿着腰部带褶的长外衣和绣花衬衫。我们玩槌球,打网球。后来天黑了,大家吃晚饭,又消磨了很长时间。丽达又讲起学校的事和那个一手遮天的拉巴金。这天晚上我离开沃尔恰尼诺夫家时,带走了这漫长而又闲散的一天留下的美好印象,同时又忧伤地意识到:这世上的一切,尽管天长地久,总有它结束的一天。任妮亚把我们送到大门口,也许是因为她从早到晚伴我度过了一天,这时我感到,离了她似乎有些寂寞,这可爱的一家人对我来说已十分亲切。入夏以来我头一次有了作画的愿望。

“告诉我,您为什么生活得这么枯燥,毫无色彩?”我和别洛库罗夫一道回家时,我问他,“我的生活枯燥、沉闷、单调,这是因为我是画家,我是怪人,从少年时代起我在精神上就备受折磨——嫉妒别人,对自己不满,对事业缺乏信心。我向来贫穷,四处流浪;可您呢,您是健康正常的人,是地主,是老爷——您为什么生活得这么乏味?您为什么从生活中获取那么少的东西?比如说吧,为什么您至今没有爱上丽达或者任妮亚?”

“您忘了我爱着另一个女人。”别洛库罗夫回答。

他说的是自己的女友,和他一起住在厢房里的柳波芙·伊凡诺夫娜。我每天都能见到这位女士在花园里散步。她长得极其丰满,肥胖,举止傲慢,活像一只养肥的母鹅,穿一套俄式衣裙,戴着项链,经常打一把小阳伞。常常都得仆人喊叫她来吃饭喝茶。三年前她租了一间厢房当别墅,从此就在别洛库罗夫家住下,看样子永远不会走了。她比他大十岁,把他管得很严,以至于他每次出门,都要征得她的许可。她经常扯着男人般的嗓子大哭大叫,遇到这种时候,我就打发人去对她说,如果她再哭下去,我就立即搬家,她这才止住不哭。

我们回到家里,别洛库罗夫坐到沙发上,皱起眉头想起心事,我则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像个堕入情网的人,感受着内心微微的情感波澜。我禁不住想谈谈沃尔恰尼诺夫一家人。

“丽达只会爱上地方议员,而且像她一样,热心办医院和学校,”我说,“啊,为了这样的姑娘,不但可以参加地方自治会的工作,而且像童话里说的那样,穿破铁鞋也心甘情愿。还有那个蜜修斯,她是多么可爱呀!”

别洛库罗夫拖长声调,慢腾腾地大谈特谈时代病——悲观主义。他说得振振有词,那种口气就好像我在跟他辩论似的。他就这么坐在那里,高谈阔论,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这时你的心情远比穿过几百俄里荒凉、单调、干枯的草原还要烦闷。

“问题不在于是悲观主义还是乐观主义,”我气恼地说,“问题在于一百个人当中倒有九十九个没有头脑!”

别洛库罗夫认为这话是说他,一气之下扬长而去。

“公爵在玛洛焦莫沃村做客,他向你问候,”丽达不知从哪儿回来,脱着手套,对母亲说,“他讲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他答应在省地方自治局代表会议上再一次提出在玛洛焦莫沃村设立医务所的问题。不过他又说希望不大。”然后转身对我说:“对不起,我又忘了,您对这种事是不会感兴趣的。”

我感到气愤。

“为什么不感兴趣?”我问,耸耸肩膀,“您不屑于知道我的看法,但请您相信,对这个问题我很感兴趣。”

“是吗?”

“是的。依我看,玛洛焦莫沃村根本不需要医务所。”

我这一番愤激之言激怒了她。她看了我一眼,眯起眼睛,问:

“那么需要什么呢?风景画吗?”

“风景画也不需要。那里什么都不需要。”

她脱掉手套,打开邮差刚送来的报纸。过一会儿,她显然克制住自己,低声说:

“上星期安娜难产死了,如果附近有医务所,她就能活下来。我以为,风景画家先生们对此应有自己的见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