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第3/6页)

此后库宁两三次进出教堂,每次进去心头都憋得慌,急着跑出来透透气。终于等到了祈祷结束,他径直去了雅科夫教士家。神甫的房子内部与普通的农舍大同小异,不同的是屋顶铺的干草整齐些,窗上挂着白窗帘。雅科夫教士领着库宁进了一个明亮的小房间,是泥地没铺地板,四壁糊着廉价的壁纸。虽说房主人也追求尽量把房间布置得漂亮些,譬如说,墙上挂着一些装在框子里的照片、一只时钟,一把剪刀成了这钟的钟摆,但整个陈设毕竟显得过于简陋。一看家具,人家还以为这些都是雅科夫教士挨家挨户搜罗来的:有人给了他一张缺了一条腿的圆桌;另一家人送他一条板凳;那张椅背向后弯曲得很厉害的椅子则是第三家人给的;第四家人送的椅子椅背虽是直的,可坐的地方已凹下去了;第五家人大方地给了他一张类似沙发的玩意儿,背是平的,坐的地方满是窟窿,活像只筛子。这宝贝疙瘩被漆成了深红色,油漆味儿刺鼻。库宁原想坐到椅子上,转念一想还是坐到板凳上牢靠。

“您这是第一次来我们教堂吧?”雅科夫教士说着,把自己的帽子挂到了歪歪扭扭的钉子上。

“是初次登门。是这么一回事,神甫……谈正事前,能不能赏我一杯茶,要不我整个灵魂都渴干了。”

雅科夫教士眨巴起了眼睛,咳了一声,去了隔板后面,接着响起了窃窃细语声。

“大概是跟妻子说话……”库宁想,“我倒想看看这个红棕色头发的神甫有个什么样的太太……”

不一会儿,雅科夫教士从隔板后出来,红着脸,大汗淋漓,勉强挤出点儿笑容,在库宁对面挨着沙发沿坐了下来。

“这就生上茶炊。”他说着,眼不望客人。

“老天爷,他们到现在还没生茶炊!”库宁大吃一惊,暗自思忖,“没奈何,只好等着了!”

“我给您带来一篇信稿,”他说,“是我写给主教的。喝了茶后我来念念……也许您可以做些补充……”

“好的,先生。”

一阵沉默。雅科夫教士不时战战兢兢偷眼看了看隔板,理理头发,擤擤鼻子。

“这天气还真不错,先生。”他说。

“是不错。不过我感兴趣的是昨天我读到过的一则消息……沃尔斯克地方自治局通过一项决议,要把自己所管辖的所有学校都交教会管理。这挺有其特色。”

库宁说罢站起身,在泥地上踱起了步,说了自己的一些设想。

“这倒没什么,”他说,“只要教会的人能认清自己所负的高尚使命,清楚理解自己的责任就好办了。令我遗憾的是,我知道有些神职人员,其知识水平和道德品质连在军队里当个文书也不配,遑论做教士?我想您会同意的:一个不称职的教师给学校带来的损害远不及不称职的教士大。”

库宁打量了一眼雅科夫教士,只见他弓着背,在苦思冥想,显然没听客人说话。

“雅沙!你过来!”只听隔板后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雅科夫教士身子哆嗦了一下,到隔板后面去了。接着又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库宁急着要喝茶,难受极了。

“不行,这茶是没指望喝到了!”他看了看钟,心想,“看来,我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了。主人金口难开,一言不发,只是呆坐着眨巴眼睛。”

库宁拿来帽子,等雅科夫教士一来,就告辞了。

“这一个上午算是白白糟蹋了,”回去的路上库宁懊恼地想道,“他是根木头!一个树桩!他对学校毫无兴趣,无异于我对去年的雪一样已索然无味。不行,我不能跟着他胡混了!跟他一起将一事无成!一旦首席贵族知道这儿的教士是这等货色,他就不会再为学校的事操心了。先得物色个好教士,然后再张罗学校的事!”

现在库宁简直恨死雅科夫教士了。这个人,他那可怜而可笑的身材,皱巴巴的法衣,女人的脸孔,做祷告的模样,他过的那生活,官场上那种畏首畏尾、毕恭毕敬的态度,无异亵渎了库宁胸中仅存的那点儿宗教感情,这种感情是跟他吃奶时听到的童话一起悄悄地遗存至今的。他对他人事业的一片热心和真诚,却遇到这般冷淡和漠视的对待,这是他的自尊心所万万不能容忍的。

当天晚上,库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苦苦思索,最后毅然决然在桌前坐了下来,给主教写了封信。他请求拨款,祈求祝福,同时真诚地,像儿子那样,恳切地陈述了自己对辛科沃村教士的看法。“他年轻,”他写道,“缺乏足够的教养,看来还贪杯,这样的人不符合俄罗斯民众世世代代对教士所提出的要求。”写完信,库宁深深松了口气,满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心满意足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