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第2/6页)

“嘿,作为一名教士,这也太不合体统!”库宁心想,轻蔑地耸耸肩,“这算什么呢,是教士的贪心,还是孩子气的表现?”

库宁又让客人喝了一杯茶,然后送他去了前厅,自己躺倒在沙发上,对雅科夫的来访感到十分不快。

“多古怪、多不礼貌的一个家伙!”库宁想,“肮脏、邋遢、粗鲁、愚蠢,也许还是个醉鬼……我的天,竟是这么一个神职人员,这么一个精神之父!这么一个百姓的教师!可以想象,每次祈祷前,助祭冲着他喊‘祝福吧,人间的主宰!’时,他的声音里含有几多讽刺的意味。好一个人间的主宰!这样的主宰,没一丝一毫尊严,没半点儿教养,像个小学生,竟把面包塞进自己的口袋……呸!天哪,主教在选取这样的人担任教职时,他的眼睛哪里去了?他们把这样的人派来做教师,他们把百姓看成了什么人了?这里需要的竟是这样的人……”

于是库宁又想到了,俄国的教士该是什么样的人……

“譬如说,让我来当神甫……凡是有教养、热爱自己事业的人必大有作为……要是我,早就开办起学校了。布道词呢?如果是名真诚的神甫,心怀对事业的爱心,他就会宣讲出鼓舞人心、美妙而动听的布道词!”

于是库宁闭上眼睛,默默地编起了布道词。没多久,他就在桌前坐了下来,动笔疾书起来。

“送给这红发的家伙,让他在教堂里宣读……”他心想。

很快就是礼拜天,一早,库宁坐车去了辛科沃村商谈办学校的事,顺便看了看那里的教堂。他便是该教区的教民。尽管道路泥泞不堪,倒是天高气爽。阳光明媚,照得这一带皑皑白雪亮晶晶的,白雪在与大地作别时,像颗颗钻石,发出耀眼的光芒。白雪旁冬小麦的幼苗茁壮成长,绿油油的,白嘴鸦在上空庄严翱翔。一只白嘴鸦落到了地上,蹦跳了几下,才站稳了脚跟。

库宁到了木造的教堂前,只见灰色的教堂已经破败,教堂的门廊原涂过白漆,现已全都剥落,看上去像是两根难看的车杠,门口上方的圣像,现在成了模糊不清的黑点。这一贫困的景象深深触动了库宁的心,他不禁生出怜惜之情。他低垂下眼睛,进了教堂,在门口停下了脚步。祈祷刚刚开始,老态龙钟的诵经士弓着背,用一种低沉而含糊的男高音诵读祷词。雅科夫教士,没有助祭协助,独自一人主持祈祷,手摇提炉,在教堂里来回巡视。要不是库宁走进这贫穷潦倒的教堂时怀着谦卑的心情,一见雅科夫教士他会对他微微一笑的,他面前站着的矮小雅科夫穿着的是件皱巴巴、特别长的旧黄布法衣,下摆拖到了地。库宁一见这些教民起初吃惊不小:眼见到的一色是老人和小孩……有劳力的大人哪里去了?青年和壮年人哪里去了?但站了一会儿,细看那些老年人的脸后,原来他把一些年轻人也当成了老人了。不过他对自己这看错人的小小失误并没太放在心上。

教堂内也和外面一样,一片灰色,一副破败相。圣幛和深棕色的墙上没有一处不是因年深日久而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处处斑斑驳驳。窗子倒有不少,可全是灰蒙蒙的,所以教堂里笼罩着一片昏暗。

“这儿倒是灵魂纯洁之人祈祷的好地方……”库宁心想,“如果说罗马的圣彼得教堂以其雄伟宏大而令人赞叹,那此处则以其谦卑和简朴使人倾倒。”

但是雅科夫教士一步上圣坛,开始祈祷,他那虔诚的心情便一扫而光了。雅科夫教士年纪轻轻,从宗教学校一出来就直接到这里来做司祭,没有形成做礼拜的一套固定模式。他读经文的时候,仿佛还在选择什么样的嗓音合适:是响亮的男高音,还是低沉的男低音?他跪拜的姿势不正规,走起路来急匆匆的,开关圣幛的中门用力过猛……一看就知道,诵经士年老多病,又是个聋子,司祭对他说什么,也听不清,因而老发生些小误会。没等雅科夫把该念的祷词念完,他就张嘴唱了起来,要么就是雅科夫教士早已祈祷完毕,老诵经士还是竖起耳朵对着圣坛,听着,就是不张嘴。待别人扯了扯他的衣襟,他才唱起来。老诵经士的嗓音苍老沙哑、病态,上气不接下气,颤颤巍巍,模糊不清……他的声音原已没腔没调,偏叫一个个头刚到唱诗席的小男孩给他帮腔,那孩子扯起喉咙发出刺耳的高亢童音,有意与他作对似的,两个声音极不协调。库宁立了片刻,听了听,便到外面抽烟去了。他大失所望,厌恶地打量着这灰色的教堂。

“人们都说民众的宗教感情失落了……”他叹了口气,“这也不足为奇!这样的神职人员,但愿他们派更多的来这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