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奇的经验(第3/12页)

照样颤悠悠地祷告,就好像那是人家给他喝彩似的。他们大声嚷起来:‘啊,住嘴吧!让我们歇一歇吧!’‘枪毙这小子!’‘啊,滚出去!’以及诸如此类的话。可是那有什么用?简直就打搅不了他。他干脆就不睬。停了一会又说:“是个乖乖的小傻子;清早起来就把那满地的靴子搬回去,一双一双地挑出来,把每人的一双放到原处。这些靴子扔过去打他已经扔得次数太多了,所以全队的靴子他通通认识——他闭上眼睛也能把它们一双双挑出来。”

又停了一会,我忍住没有打岔。

“可是最叫人受不了的是他祷告完了的时候——他要是居然有个完的话——他就吊一吊嗓子唱起歌来。唉,您知道他说话的声音多么好听,您知道他那种声音简直可以引得一只铁铸的狗从门口台阶上跑下来舔他的手。可是您要是相信我的话,司令官,那比他唱歌的声调儿可还差得远!比起这个孩子的歌声来,吹笛子的声音都显得刺耳。啊,他就在那黑暗中像轻柔的流水似的唱,低低的声音是那么柔和悦耳,简直叫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天上似的。”

“那又怎么会‘叫人受不了’呢?”

“呵,问题就在这儿,司令官,您听他唱吧:“‘就像我这样——贫穷,倒霉,眼睛又看不见——’

“您听了他唱这个,只要听一次,看您是不是浑身都发酥,眼睛里迸出泪水来!不管他唱什么,都是一直钻进你心窝里——深深地打中你的要害——每回都叫你神魂颠倒。您只要听听他唱:“有罪的、伤心的人儿,恐怖充满了你的心,不要等到明天,你今天就要归顺天主;不要辜负那种慈爱,因为那种慈爱来自天主——

这些歌词。真叫人听了就觉得自己是天下心眼最坏、最不知好歹的人。他唱起他那些关于家乡、关于母亲、关于童年、关于从前的回忆,以及关于烟消云散了的事情和关于死去了的老朋友的歌来,就把你一生怀念难忘的一去不复返的往事都引到你面前来了——

那才真是唱得漂亮,唱得神妙,叫人爱听哩,司令官——

可是,天哪,那才真叫人伤心透了!军乐队——唉,他们大家都哭起来——

这些家伙个个都哭出声来,而且并不掩饰。您知道吧,正是起先扔靴子过去打那孩子的那些人一下子又从床铺上跳下来,在黑暗中跑过去拥抱他!是呀,他们就是这样——

还拼命和他亲吻,弄得他浑身都是唾沫,并且还用亲爱的名字叫他,求他饶恕他们。赶上这种时候,要是有一团人想去伤害这个小把戏一根头发,他们也会和这一团人拼命,哪怕是整整一个军团!

又停了一会儿。

“就是这些话吗?”我说。

“是的,司令官。”

“哎呀,原来如此,那有什么可埋怨的!他们想要怎么办呀?”

“怎么办!唉,天哪,他们想要请您叫他不要再唱了,司令官。”

“这是怎么说的!你刚才还说他的歌唱得很神妙哪。”

“问题就在这儿。唱得太神妙啦,一般凡人简直受不了。他唱的歌太叫人感动,简直把人的心都挖出来了。它把他的感情捣得粉碎,使他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自己有罪过,除了到地狱去受永世之苦而外,什么地方也不配去,叫人老是忏悔个没完,什么都显得不对劲,觉得人生一点安慰也没有。还有那个哭劲儿,您瞧——每天早上他们都不好意思彼此对面看一看。”

“咳,这倒是个新鲜事,告状也告得古怪。那么他们当真要叫他不再唱了吗?”

“是呀,司令官,就是这个意思。他们也不愿意过分要求;要是能把他的祷告也禁止了,或是叫他不要祷告个没完,那他们当然是谢天谢地;可是最主要的还是唱的问题。只要能把他那唱歌的嘴堵住,他们觉得祷告还可以勉强受得了,虽然老让他那么用祷告来折磨,也实在是难受。”

我告诉上士,这桩事情我会加以考虑。那天晚上我悄悄跑到军乐队的营房去听。上士所报告的情况并没有言过其实。我听见祷告的声音在黑暗中祈求;我听见那些心烦的人咒骂的声音;我听见许多靴子一齐扔过去在空中发出的飕飕的声音和打到大鼓周围的乒乒乓乓的声音。这种情形使我有所感触,但是同时也觉得有趣。过了一会儿,经过一阵意味深长的静默之后,就听见了歌声。天哪,那股凄凉的情调,那种迷人的力量!天下再没有什么声音这么悦耳、这么优美、这么温柔、这么圣洁、这么动人。我在那儿待的工夫不大,我开始体验到与一个要塞司令官不大相称的一种感情。

第二天我就发出了命令,把祷告和唱歌都禁止了。随后的三四天之中,新兵骗了入伍津贴开小差的事件层出不穷,既热闹,又恼人,以致我根本没有想到我那小鼓手。可是有一天早上瑞本上士来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