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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土伦警察局报到后,立刻就被带进局长室。局长坐在桌子后方,长得粗壮黝黑,脸色阴沉,好像来自科西嘉岛。也许习惯使然,他先狐疑地瞄我一眼,但一注意到我别在扣孔上的勋章,就露出虚情假意的笑容。不但请我坐下,还连忙道歉,说不是故意打扰我,实在情非得已。我也答得客气,说深感荣幸可以效劳。接着我们便谈起正事,他的态度又变得粗鲁傲慢,看着面前的档案说:“这案子实在不光彩。这位麦唐纳女士的名声很差,酗酒、吸毒且私生活淫乱,上床对象除了放假的水手,还有地痞流氓。您这般年纪和身份,怎么会跟这种女人来往?”

我本来想要他少管闲事,但根据我阅读过的那几百本推理小说的经验,对待警察还是客气点好。

“我和她不太熟。我们是在芝加哥认识的,她当时还只是个女孩,后来跟有头有脸的男人结了婚。一年多前,通过共同的朋友,我才又见到她。”

我正纳闷着他为何联想到我,他就把一本书推到我面前。

“这本书是在她房间里找到的。请看看上面的题字,这样不算泛泛之交吧?”

正是我的小说法译本,她当初要我写几个字,我便在签名下方以法文写了“宝贝,走吧,去看看那朵玫瑰花”。当时提笔便想起此句,现在看来难免显得太过亲昵。

“您如果以为我是她的情人,那真的搞错了。”

“这不关我的事,”他回答,眼睛亮了起来,“我无意冒犯,根据我掌握的情报,这个女人想必不会看上您。但是,您应该不会叫陌生人‘宝贝’吧。”

“局长先生,这是龙沙脍炙人口的诗作的第一句,您这么有文化素养肯定知道。我之所以写这一句,是因为相信她想起接下来的句子,说不定她就会发现自己的私生活不大检点。”

“我以前在学校当然读过龙沙,但现在工作繁忙,那些诗句早就忘光了。”

我开始背诵诗作第一节,深信他没听过龙沙的名字,也不怕他发现最后一节并非劝人向善。

“她看起来多少受过一些教育,房间内还有不少推理小说,还有两三本诗集,包括一本波特莱尔,一本兰波55,还有一本英文诗,是艾略特写的,这人很有名吗?”

“非常有名。”

“反正我没时间读诗,也不懂英语。可惜了,他如果真是好诗人,为什么不用法文写诗,受过教育的人就读得懂了。”

一想到这位局长读艾略特《荒原》的模样,我不禁觉得好笑。忽然间,他把一张照片拿到我面前。

“您认识这个人吗?”

我一眼就认出拉里了。照片中他穿着泳裤,我猜约莫是前年夏天所拍,当时拉里、伊莎贝尔和格雷都在迪纳尔避暑。我差点说不认识,不希望拉里来蹚这浑水,但仔细想想,若警局查出他的身份,便会怀疑里头有不可告人之处。

“他是美国人,名叫劳伦斯·达雷尔。”

“这是那女人遗物里唯一的照片,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

“他们在芝加哥附近的村子一起长大的。”

“但是这张照片不算太久,应该是法国北部或西部海滨,不难查出确切地点。他是做什么的?”

“是作家。”我大胆地说。警察局长浓眉微微抬起,八成认为作家没什么道德观念。“但不用靠稿费维生。”我补了一句,打算抬高他的身价。

“他人在哪里?”

我又想说不知道,但依然认为只会坏事。法国警察固然有许多缺点,但有数据库很快能查出下落。

“他住在萨纳里。”

警察局长抬起头来,颇感兴趣。

“地址呢?

我记得拉里曾说奥古斯特·科泰把农舍借给他住,我圣诞节回来时,曾写信邀他到我家来住一段时间,但不出我所料,他婉拒了邀请。

我把地址告诉了局长。

“我这就打电话到萨纳里,叫人带他过来,搞不好能问出什么名堂。”

局长想必以为他脱不了嫌疑,我实在觉得好笑。我相信,拉里要证明自己跟案子无关并非难事。我亟欲了解苏菲为何惨死,但局长所说的细节我大多已晓得——两名渔夫捞到了尸体,一丝不挂只是夸饰,凶手其实留了内裤和胸衣。若苏菲打扮得如我上回所见,那凶手只需脱去长裤和运动衫就行了。由于警方无法查出她的姓名,便登报描述被害人特征。在一处穷街陋巷里经营出租屋(法国人管这种房间叫“风流窝”,顾客会把女人和小男孩带来这里睡觉)的一名妇人看见公告,便主动前往警局。她是警方的耳目,警方常问她客人的信息。我上次遇见苏菲时,她刚被码头附近的旅馆赶了出来,因行径太不像话,百般宽容的房东都无法忍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