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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约好在公寓碰面,先喝杯鸡尾酒再出门。我比拉里早到。我打算带他们去家时髦的餐厅,原以为伊莎贝尔会盛装打扮,毕竟许多女士穿得花枝招展,她肯定不愿被比下去。岂料,她只穿了件朴素的羊毛连衣裙。

“格雷的头痛又发作了,”伊莎贝尔说,“他现在很难受。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刚才我跟厨师说,帮孩子准备完晚餐就可以回去了,所以我得亲自煮点东西给他吃。你和拉里去吧。”

“格雷躺在床上吗?”

“没有,他头痛的时候偏不肯上床。明明该躺下来才对,他就是不要,现在人在书房里。”

书房不大,镶着褐色和金色壁板,全是艾略特从某座古堡找来的。所有书籍都以镀金格架上锁保护,避免他人翻阅。这未尝不好,毕竟这些多半是十八世纪附插图的色情书籍。不过用当代摩洛哥皮革装帧,看起来格外别致。伊莎贝尔带我进书房,只见格雷弯身坐在一把大皮椅上,一旁的地板上散落着画报。他双眼闭着,平时红润的脸庞如今异常苍白,显然痛苦难耐。他本想站起来,但我阻止了他。

“给他吃阿司匹林了吗?”我问伊莎贝尔。

“阿司匹林一点都不管用。我还有个美国的处方,但吃了也不见效。”

“唉,别管我了,亲爱的,”格雷说道,“我明天就会没事了。”他努力挤出笑容,接着对我说,“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快去布洛涅吧。”

“别说傻话了,”伊莎贝尔说,“你被怪病折磨成这样,我怎么可能尽兴呢?”

“真该死,我好像真被怪病缠上了。”格雷闭眼说道。

忽然间,他的表情纠结起来,旁人几乎也能感受到他头痛欲裂。此时房门轻轻打开,拉里走了进来。伊莎贝尔把状况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真糟糕,”他说,同情地看着格雷,“没人有办法减缓疼痛吗?”

“没有,”格雷说道,眼睛仍旧闭着,“别管我就对了,你们快去玩吧。”

我心想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但伊莎贝尔恐怕会过意不去。

“要不要让我看看,也许帮得了你?”拉里说。

“谁都帮不了我的,”格雷有气无力地说,“这头痛简直要我的命,有时候我还真希望能这么解脱。”

“我刚才不应该这么说,不是我帮得了你,我是说也许我能让你帮助自己。”

格雷慢慢睁开眼,看着拉里。

“你要怎么做呢?”

拉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状似银币的东西,放在格雷手上。

“你先握好这个,手掌朝下。不要抗拒,也不要用力,只要握好银币就好。我数到二十以前,你的手就会打开,银币会掉出来。”

格雷照做了。拉里坐在写字桌前,开始数了起来,我和伊莎贝尔站在一旁。一、二、三、四,他数到十五时,格雷的手并无动静,接着好像微微发抖,我虽不确定是否看见,却凭着直觉认为拳头已渐松开。后来,格雷的大拇指先离开拳头,我清楚地看见他的手指在颤抖,而拉里一数到十九,银币便从格雷的手中落下,滚到我的脚边。我十起银币,端详了一会儿,银币颇具重量且奇形怪状,一面浮刻着年轻的亚历山大大帝的头像。格雷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没有松手让银币掉下去,”格雷说,“是它自己掉的。”

他坐在皮椅上,右臂搁在扶手上。

“这把椅子舒服吗?”拉里问道。

“我头痛严重的时候,得坐这把椅子才舒服。”

“好,你先完全放松。不要紧张,不要有什么动作,不要抗拒。我数到二十以前,你的右臂会从椅子扶手上抬起来,等到手举过头再停。一,二,三,四……”

他的声音如同银铃,悠扬悦耳。他数到九时,我们看见格雷的胳膊微微从皮制扶手上抬起,起初并不明显,接着大约悬空了一英寸,就停了下来。

“十,十一,十二。”

他的胳膊震了一下,然后开始上移,完全脱离了椅子。伊莎贝尔有点害怕,抓着我的手。说也奇怪,格雷的举动丝毫不像自愿。我虽未见过梦游,但可以想见,梦游的样子一定像格雷那只胳膊,并不是本人意志驱使,毕竟要刻意把胳膊抬得如此缓慢、平稳,实在很不容易,让人不禁觉得,这是某种大脑无法控制的潜意识力量,宛如汽缸里的活塞缓慢地上上下下。

“十五,十六,十七。”

拉里数得很慢、很慢,就像洗手台里有故障的水龙头在滴水。格雷的胳膊抬着,抬着,直到手举过头。拉里数到二十,胳膊自动落回扶手上。

“我没有移动手臂啊,”格雷说,“但我也控制不了,是它自己举起来的。”

拉里淡淡一笑。

“没关系,你说不定会因此对我有点信心。那块希腊银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