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3页)

他同教师们道别时,有位没话找话的教师,随口说了一声"离火车开车时间还早着呢"。

"我想各处去转一转,顺便看看那个铺子,"珀金斯兴冲冲地回答说。

在场的人明显地感到困窘。他们暗暗奇怪这家伙怎么会这般愣头愣脑的;而那位弗莱明博土偏偏没听清楚珀金斯的话,气氛越发显得尴尬。他的太太冲着他耳朵大声嚷嚷:

"他想各处去转一转,顺便看看他父亲的老铺子。"

所有在场的人都辨出了话里的羞辱之意,唯独汤姆·珀金斯无所察觉。他转身面向弗莱明太太:

"您知道那铺子现在归谁啦?"

她差点答不上话来,心里恼火得什么似的。

"还是落在一个布商手里呗,"她没好气地说。"名字叫格罗夫。我们现在不上那家铺子买东西了。"

"不知道他肯不肯让我进去看看。"

"我想,要是说清楚您是谁,他会让您看的吧。"

直到晚上吃完晚饭,教员公用室里才有人提到那件在肚里憋了好半天的事儿。是"常叹气"先生开的头。他问:

"嗯,诸位觉得我们这位新上司如何?"

他们想着午餐时的那场交谈。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交谈,而是一场独白,是珀金斯一个人不停地自拉自唱。他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嗓音深沉而洪亮。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声短促而古怪。他们听他讲话很费力,且不得要领。他一会儿讲这,一会儿讲那,不断变换话题,他们往往抓不住他前言后语的联系。他谈到教学法,这是自然不过的,可他却大讲了一通闻所未闻的德国现代理论,听得教师们莫不栖栖惶惶。他谈到古典文学,可又说起本人曾去过希腊,接着又拉扯到考古学上,说他曾经花了整整一个冬天挖掘古物。他们实在不明白,这套玩意儿对于教师辅导学生应付考试究竟有何稗益。他还谈到政治。教师们听到他把贝根斯菲尔德勋爵同阿尔基维泽斯相提并论时,不免感到莫名其妙。他还谈到了格莱斯顿先生和地方自治。他们这才恍然大悟,这家伙原来是个自由党人。众人心头顿时凉了半截。他还谈到了德国哲学和法国小说。教师们认为,一个什么都要涉猎、玩赏的人,在学术上肯定不会造诣很深的。

最后还是那位"瞌睡虫"先生,画龙点睛地把大家的想法概括成一句精辟妙语。"瞌睡虫"是三年级高班的级任老师,生性懦弱,眼皮子老是耷拉着。瘦高挑个儿,有气无力,动作迟钝、呆板,给人一种终日没精打采的印象,别人给他起的那个雅号,倒真是入木三分,贴切得很。

"此人乃是热情冲动之徒,""瞌睡虫"说。

热情溢于言表,乃是缺乏教养的表现。热情冲动,绝非绅士应有的风度,让人联想到救世军吹吹打打的哄闹场面。热情意味着变动。这些老夫子想到合人心意的传统积习危在旦夕,不由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前途简直不堪设想。

"瞧他那副模样,越来越像个吉卜赛人了,"沉默了一阵子以后,有人这么说。

"我怀疑教长和牧师会选定此人时,是否知道他是个激进分子,"另一个人悻悻然抱怨说。

谈话难以继续。众人心乱如麻,语塞喉管。

一星期之后,"柏油"先生和"常叹气"先生结伴同行,去牧师会会堂参加一年一度的授奖典礼。路上,一向说话尖刻的"柏油"先生对那位同事感叹道:

"你我参加这儿的授奖典礼总不算少吧?可谁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呢?!"

"常叹气"比往日更加愁眉苦脸。

"我现在也别无他求,只要能给我安排个稍许像样点的去处,我退休也不在乎个早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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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威廉·萨默赛特·毛姆/著

张柏然 张增健 倪俊/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