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她一直吃一分熟的肉,现在则几乎吃全生的,仅烤去冰箱的冻气,将肉汁封住。

过节前几周及过节期间,罗斯玛丽心情极差,疼痛越来越强烈,痛到罗斯玛丽人都麻痹了。她不再抵抗,也忘记了何谓幸福。她不再响应,不再跟萨皮尔斯坦医生谈自己的疼痛,连想都不愿再想。痛楚原本一直揪在体内,现在则包围住她,疼痛宛如周边的气候、时间,甚至是她的整个世界了。麻木而筋疲力尽的罗斯玛丽开始睡得更多,也吃得更多——更多近乎全生的鲜肉。

该做的事她还是照做:做饭打扫、寄圣诞卡给家人——因为她不想打电话;在信封里放入新钞票,慰劳电梯员、门卫、脚夫及米克拉斯先生。她阅读报纸,努力关注学生焚烧征兵证及全市大众交通罢工的事,却兴味索然。这些全是来自幻想世界的新闻,只有她的疼痛才是真实的世界。凯帮米妮和罗曼买了圣诞礼物,两人则约好互不送礼。米妮和罗曼回送他们杯垫。

他们去附近看了几次电影,晚上大都待在家中,或绕过走廊,去米妮和罗曼家。两人在那边又认识了一些夫妻,方丹夫妇、吉尔莫夫妇、韦斯夫妇,还有一名老带着猫,叫萨巴蒂尼太太的女人,以及退休牙医尚德医生,罗斯玛丽的符坠链子就是他做的。这些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士,他们对罗斯玛丽和蔼可亲又充满关切,显然是因为看到她身体有恙。劳拉也来了,有时萨皮尔斯坦医生也会加入。罗曼是个活力充沛的主人,帮大家倒饮料,并不断丢出新的话题。除夕夜时,罗曼敬酒说:“致一九六六,元年。”罗斯玛丽大惑不解,但其他人似乎都明白他的意思,并深表赞同。罗斯玛丽觉得自己像是少读了什么文章或政治文献,但她并不在乎。通常她和凯会提早离开,凯看她上床后再回去,他是那些“师奶”的最爱,大家围绕着他,被他的笑话逗到呵呵笑。

哈奇依旧昏迷不醒,格蕾丝·卡迪夫每周都会打电话来。“没有改变,一点变化都没有。”她说,“他们还是不知道原因,哈奇有可能明早便会醒来,或昏迷得更严重,永远无法醒来。”

罗斯玛丽跑了两趟圣文森特医院,她站在哈奇床边,无奈地俯望双眼紧闭、气若游丝的老先生。第二次是在一月初,哈奇的女儿多丽丝也在,她坐在窗边刺绣。罗斯玛丽一年多前曾在哈奇的公寓见过她;多丽丝是个三十几岁、娇小开朗的女人,可惜长得像戴了假发的年轻哈奇,她嫁给了一名在瑞典出生的心理分析学家。

多丽丝没认出罗斯玛丽,当罗斯玛丽重新自我介绍时,她懊恼地直道歉。

“拜托别这样。”罗斯玛丽笑道,“我知道我的气色很差。”

“没有,你一点都没变。”多丽丝说,“我很不会认人,连自己的小孩都会忘记,真的。”

她收起绣针,罗斯玛丽拉来另一张椅子陪她坐下。两人谈着哈奇的情况,一名护士进来更换吊挂的点滴瓶。

“我们两人都看同一位妇产科医生。”护士离开后,罗斯玛丽说,于是两人便开始谈起有关罗斯玛丽的孕事,以及萨皮尔斯坦医生的医术与声誉。多丽丝听到萨皮尔斯坦每周都帮罗斯玛丽看诊时,觉得十分讶异。“他一个月才见我一次,直到产期将近。”她说,“后来就改成两周一次,之后才是每周一次,但也仅在最后一个月才如此,我以为那才是标准做法。”

罗斯玛丽无言以对,多丽丝突然又一副很懊恼的样子:“不过我想每个人的状况不同。”她笑了笑,以掩饰刚才的粗率。

“他就是那样跟我说的。”罗斯玛丽表示。

当天晚上罗斯玛丽告诉凯,萨皮尔斯坦医生一个月才看多丽丝一次。“我一定有问题,”她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别傻了。”凯说,“他会告诉你的,即使他不说,也一定会告诉我。”

“他有吗?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他什么也没说,我对天发誓。”

“那我为什么得每星期看诊?”

“也许他现在改成这种方式了,或许他特别照顾你,因为你是米妮和罗曼的朋友。”

“不对。”

“我不知道,你去问他。”凯说,“也许你比多丽丝检查起来更有意思。”

两天后罗斯玛丽问萨皮尔斯坦医生。“罗斯玛丽呀,罗斯玛丽。”医生对她说,“跟朋友谈话这件事,我是怎么告诉你的?我不是说过,每个人的怀孕状况都不同吗?”

“是的,但……”

“所以看诊方式也会不同,多丽丝找我看诊前已生过两胎了,而且都没有并发症,不像生头胎的人,需要密切注意。”

“你向来都要求头胎产妇每周回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