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珍妮

女孩们已经习惯了躲避父母和游侠的四处搜寻。多数女孩都曾在追赶之下跑过田野,跳进茫茫淤泥或者躲入密密匝匝的树篱。有的竟然爬到树上攀着高枝,等下面咆哮的大人无奈地走开。就在这时,搜寻几乎一夜之间停止。她们忽然能够整日酣睡,用不着听到咯噔的脚步声猛地惊醒,夜晚警戒和惊慌失措的四散奔逃成为往事。胆子大点儿的女孩随便在玉米田和果园里走过,迈着大步,放肆地把胳膊甩得弧度很大,好像挑衅别人来抓自己。可是没有人来。

多数女孩简单地以为大人放弃了。她们笑着讲述惊心动魄的追赶和痛打的故事,好像战争凯旋的老兵。人越聚越多,她们大声歌唱,蹦蹦跳跳地加入狂热的游戏,庆祝对大人、游侠和整座岛屿的反抗取得胜利。

大一点的女孩却始终忐忑不安,她们意识到,停火可能具有凯旋之外的意味。“他们在策划新的阴谋,”玛丽告诉珍妮,“你认为……你认为他们会不会把我们都杀了?”

珍妮摇头:“那就太过分了。要是他们杀掉一群孩子,会激起人们的反抗。”

“他们已经杀了一个孩子,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珍妮耸耸肩:“他们可能对她的死因撒了谎,人们不知道真相。要是几十个孩子,他们瞒不住。”

罗茜之死像一根黑色的尖刺深深扎在珍妮心头。她时刻感觉到它的存在;她动一下,它就扎到她的肉里。在措不及防的时刻,无奈、悲伤和负罪感突然袭来,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腰身。每当她看见惊愕痛苦的凯特琳,就想象自己本来可以避免让罗茜死去。她本来可以大声喊出合适的话语。她本来可以制服游侠,带着罗茜撒腿就跑。罗茜,她挺身而出保护珍妮;罗茜,她怀着希望说出真相。她以为大人会相信孩子说的话,立刻倒戈反抗他们的守护人和偶像。罗茜,她义愤,叛逆,满腔怒火始终不曾充分释放。罗茜,她尸体冰冷,骨骼断裂,在某户人家冬日农田下的淤泥中沉陷。

“嗯,既然他们不打算杀我们,那他们在谋划什么呢?”玛丽问。

珍妮摇头:“我不知道。假如我是游侠,我就安排大人同一时间集体出动,尽其所能抓捕女孩,时刻监视让她们不能回去,等待其他女孩缴械回家。”

“要是他们那样做,我们怎么办?”

珍妮耸耸肩膀:“谁知道呢?我们也许回了家,受到监视。”

“他们也许在你门口安插一名游侠。你是最危险的。”

“很危险。”珍妮得意地笑着说。

“我是说真的。”

珍妮看着自己瘦伶伶、脏兮兮的大腿,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这副模样打不过别人。”

“你的头脑厉害。”

“我的头脑,”珍妮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安抚它似的,“我的头脑很累。”

过了几天,白天四处闲逛的醉人叛逆有所收敛,聪明伶俐的女孩注意到一件怪事:外面没有一个大人。很像夏天。看不见女人用小桶从雨桶中舀水,给咕咕叫的白母鸡喂食,走路去邻居家拜访。也看不见男人干活——看不见农夫冬日除草,渔夫在海滩边打下木桩,建筑工修理屋顶或窗户。她们原本对没来海滩的孩子肆意揶揄,表示怜悯,如今,连那些孩子也看不见了,看不见他们上学放学,穿着厚毛衣奔跑打闹,蹒跚地跟在妈妈身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目之所及,看不见一个人。

“是不是人都死光了?”菲奥娜问,“莫不是先人杀了所有人,除了我们?”

“要是那样,就说明他们认定这里应该只有我们。”萨拉说着似乎来了劲。

“那样违背常理。违背《经书》,违背游侠,违背一切。”维奥莉特指出。

“更何况要是这里只剩下我们,我们生不了孩子,就会后继无人。”玛丽说。

“岛上就净化了,”菲奥娜悄声说,她喜欢戏剧化。

“我们要弄清出了什么事。”珍妮说。她心里担心游侠在策划大规模屠杀,但她却保持温和的口吻接着说下去,“我们得去各家各户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们会把我们抓住的!”八岁的伊丽莎·所罗门哀叫道,她凑过来听大家谈话。

“我们必须知道,”玛丽神色不安地说,“我们必须知道出了什么事。”

于是珍妮聚集了玛丽、菲奥娜、萨拉和维奥莉特,率队发起一次小型探险活动。她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可去,就从农田和草地走过,设法判断敲哪户人家的门、到哪里去找愿意透露消息的人,才不至于让她们落入挨揍和关押的圈套。她们绕过巴尔萨泽家的玉米田与约瑟夫家的土豆地之间的树篱时,听到一声呻吟。珍妮像猎犬一样警觉,她迅速四下张望,目光落在一具死尸样的东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