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中国王子(第8/14页)
这种思想带给我的启发是,复杂的图形比如麦田图案可能是由简单的规则生成的。而那整体中透出的韵律不正是一种周期律的体现么?上帝赐予人类的音符是如此之少,但从屈指可数的几个音符所产生的乐曲却又是千变万化。
我不是约翰那样的博学家,在科学上我完全是外行,我无法理解约翰那种对东方文化的痴迷狂热,想到此点,我不免有一种无能的沮丧,正如一个闻音乐而手舞足蹈的婴儿,虽然能体会到音乐的魔力,却无法洞知韵律背后的秘密。”
当神父说完这些,四野已经阴暗下来,不知不觉黄昏已然降临。
事实上,这不是他一人心中的困惑,这整座城堡就像一台庞大的机器,它的运转精密得像是齿轮的咬合,有条不紊。可是就连机械手表也得有人上发条,而这座城堡却是空无一人。是什么在驱动着它运转呢?
是水车吗?水车是这座城堡中唯一裸露的机械,可它只是在提供电能而已。
是莫里斯吗?一个黑影在对面的角楼窗户口一闪而过,那庞大的体形一目了然,他就是莫里斯,行尸似的莫里斯根本就是这台机械的一个零件,可靠却也死板,他绝无演奏出这奇妙音乐的可能性。
“啊,那儿!”夫人尖叫了起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对面一个窄小的窗户里露出一个剪影,房间的灯是亮着的。
夫人跌跌撞撞地冲下楼去,要不是梅尔顿搀扶着她,不知她会摔多少跤。
六
约翰坐在那儿,烛光晃动着,他的影子也一飘一飘的,带给人一丝不真实感。夫人的手指刚搭上他的肩膀,便身子一斜,瘫软在地。约翰身上的丝绸大袍碎成一缕一缕,原本鲜艳的颜色早已被岁月浸泡成珍珠灰色,就像是蛛丝。
他已死去多年,但骨骼的姿势依旧保持生前的样子,不禁让人眼前浮现他俯瞰自己领地的情景,他是那么孤独,自始至终留给人们的只是背影。
神父为死者做了祷告,梅尔顿安慰着地上的夫人。而赫尔岑勋爵与西摩先生则深深地躬下身去,不知情的人定会揣测,他们与约翰一定是故交。音乐家与勋爵大人同时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们都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对方。
赫尔岑勋爵微笑着:“音乐家先生,说说您与约翰的故事吧。”
西摩一愣:“我只是站在艺术的角度向这位先驱、同行致以崇敬的悼念罢了。”
勋爵皱了下眉头,一字一顿说:“您难道不是约翰的学生吗?尊敬的安德鲁·卡巴勒罗先生。”
就像一只流浪在外多年的野狗,突然被人叫出了名字而定在那儿一样,西摩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众人的目光投向他们,夫人也止住了抽泣。
勋爵把墙上的灯盏拨亮了些,示意大家坐下来。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牵扯的时代久远,涉及的人物也很多。”勋爵拧着眉头,“如果安德鲁·卡巴勒罗先生不愿意自述这段往事,那么我只好代劳了。”
音乐家肥胖的身子陷在椅子里,浓须下喘息渐沉,搭在膝上的手不住地颤抖。
“神父先生,能将您的假发摘下来吗?”
阴暗中的神父不由得一震,满脸愠然。众人不解地望着勋爵,他为什么要提这样一个无礼的要求呢。
“神父,您的后脑勺是不是有一个伤疤?”
“是的。”神父答道。
勋爵望向大家:“神父在为我们介绍麦田怪圈的历史时隐瞒了一个事实,不,他实际上已经泄露了那个秘密,他说曾有孩子没有回来,其实上有两个孩子,他用的是复数。事实上那两个孩子今天都已经回来了,其中一位是吉卜赛人的孩子,也就是卡巴勒罗先生,养尊处优的他已白胖了不少,但从他肥厚的嘴唇,宽阔的额头,依旧可以看出他的东方特征。而另一位,大家已经猜到了……神父,您还恨你面前那个人吗?”
“愿主宽恕他。”神父闭上了眼睛,痛苦的记忆像潮水一样包裹了他。而此时应该称作卡巴勒罗的音乐家则耷拉着脑袋,下巴的赘肉层层挤压着,这使得他的呼吸更沉重了。
“神父与卡巴勒罗先生童年时是好朋友,他们像乔弟一样,被麦田的图案和中国王子的故事所吸引。麦田本身并不会伤害任何人,就像中国王子根本无关于传染病、吸血鬼一样。人们无法解释那种神秘的现象,只好将一切归为邪恶的异教徒、黑魔法……孩子们并不会管这些,他们喜欢在麦田里捉迷藏、游戏,更为有趣的是,他们还可以听到神秘的音乐,那音乐只属于他们。
有一天,那个大一点的孩子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从他贫穷的出身、渴望出人头地的本能以及热爱音乐的民族传统来看,他做出那样一个决定毫不意外。他想把这种只有我们小孩才能听到、大人听不到,只有本地才有、其他地方没有的奇妙音乐带到上流社会。他的想法是天才的,因为在当时,就算把巴黎、维尔纳、佛罗伦萨的所有音乐家的才华放在天平的一头,也会被另一头的中国王子的才华翘得高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