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中国王子(第6/14页)
神父灰暗的眸子像是被神迹照亮一般,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他联想到什么,一朵盘桓在他心头多年的疑云突然间烟消云散。就像汉谟拉比石碑无意间绊住了游人的脚,在游人好奇地拂拭下,褪尽黄沙,浮现出金色的楔形文字来。
他正要向众人道出这个发现,梅尔顿用拉丁语喊了出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小伙子用炽热的目光望向夫人,又望向赫尔岑勋爵,然后又摇动西摩的手臂,好像他只重复那句话别人就能明白他在说什么似的。最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前,对神父说:“让我先说,我想您也一定得到了什么吧。”
“你明白了什么?”音乐家冷冷地问。
“这是人间最美妙的艺术,我不是指这麦田图案。”
“那是什么?”
“音乐!”
“音乐?”夫人迷惑地左顾右盼,这寂静的夏午除了呼呼风声,别无它响。
“就好像在薄的玻璃板上撒下均匀的细沙,然后拉动小提琴,让共鸣箱紧靠着玻璃板,在声音的振动下,这些细沙开始跳舞,从一些地方向另一些地方聚集,形成疏密相间、对称的复杂图案。
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密密麻麻的麦秸想象成玻璃板上的细沙或铁屑呢?空心麦秸更是优良的谐振腔,在声波的振动下也完全可能倒伏形成复杂图案。”
众人半信半疑间,梅尔顿把目光投向神父:“神父,您是一位宗教艺术爱好者,想必您也了解装饰艺术上的克拉尼图案。”
神父点点头,向众人解释道:“一百多年前,有一位叫克拉尼的物理学家发现,对着铺有松香末的平板持续地演奏同一个音调,松香末会显示出对称的波状花边图形,而特定的声波则会形成特定的图案。
令人吃惊的是,在许多宗教装饰图案里中也可找到克拉尼图案,比如建于十五世纪的罗克林礼拜堂,拱门上刻有弹奏乐器的天使,天花板上粘有几百个小立方体,每四个立方体排列成十字形,立方体上刻有各种对称的几何图案。按照声音形象学理论,这些几何图案可能是某些中古的宗教音乐,演奏时所激发的克拉尼图案。”
见众人露出吃惊的表情,梅尔顿眉飞色舞地说:“这不算什么,还有更令人吃惊的呢。这些年来我乘飞艇飘过许多地方,发现过各种各样的麦田图案,起初人们猜测,这些图案不过是无聊人的恶作剧,但是有一个疑问始终萦绕在我脑海,既然这些图案在澳洲、日本、南美都会发现,为何它们的形态又如此相似呢?
直到有一天我读到声音形象学的著作才知道,原来历史上曾发现的波状花边纹的古德伍德麦田怪圈、肖似古埃及乐谱的棘齿形怪圈、同心圆环圆盘、四面体图案、曼陀罗蜘蛛网图形均可在克拉尼图案中找到。”
“小伙子,你的理论很美妙。可是音乐的发声装置在哪?声波呢?听到了吗?那双制造这神奇图案的艺术家的手在哪?”音乐家打断梅尔顿激动的语调。
梅尔顿的眉头跳了一下,就好像有个故意按捺的好消息无意间被听众戳穿,令消息的发布者不禁懊恼起来。不过他的声音仍在难以抑制的颤动:“这不就是我今天的发现么?音乐家先生,如果你能抛开一名音乐家的傲慢,怀着一名学徒那样的好奇心,没准也能发现这个秘密。”
五
“来吧,我来告诉你们。中国王子之所以要改造他的城堡,并不是出于什么建筑艺术上的追求,他只是在发明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乐器而已。我接下来要叙述的内容可能有些新奇,但对于夫人这种上流社会的消息灵通人士,想必不会对几年前的一条轰动一时的旧闻感到陌生,一个博洛尼亚人用他的电磁波穿越了英吉利海峡,实现了英法两国的通讯。见多识广的约翰在科学上的探索自然不遑多让,这锥形塔的螺旋楼梯可不仅仅是楼梯,照我看,它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巨大线圈。”
梅尔顿重重地敲击那黄铜的扶梯,整座塔都在震荡。他接着说:“中国王子竖起四座高大无朋的黄铜线圈,在他的城堡底部灌注了成吨的水银,这些毒性强大的重金属污染了城堡附近的土质,使它们寸草不生,但这些水银却是电流的理想容器。
一座坚固耐劳的水力发电机五十年来源源不断地为这个饥渴的容器注入强劲的电流;他拆除了塔楼与角楼之间的扶梯,就像调琴师要抹掉击弦音棰上每一丝尘埃以保证音质的纯净。这半个世纪以来,中国王子用他无以伦比的线圈音乐统治了这片麦田,迷惑的人们无法解释这种奇怪的现象,于是那邪恶的“中国王子”的传说不胫而走。”
梅尔顿激动的语调配以夸张的手势,就好像舞台上一位渐入佳境的指挥家在那张牙舞爪,那投入的神态对那些容易被带动情绪的观众来说,无疑是一种活力,但对那些冷静近乎挑剔的观众来说,就未免显得滑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