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中国王子(第3/14页)

神父微微一笑,像是在为年轻人的渊博而赞许,但他又说:“小伙子,如果你把荷鲁斯之眼的各个部位眼珠、眼睑、泪痣加一起,你会发现它们之和并不等于整体1,而是比1略小,可见古埃及人尚不能理解极限的概念。而中国人那种没有封闭的云雷纹则暗示着在精微处的无限细分。”

梅尔顿似乎明白问题的关键了,不由得为刚才的轻狂而面红耳臊起来,幸好此时马车突然停了,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农妇坐在麦田地里号啕大哭,许多人在安慰她,更多的人冲进了麦田,疯狂地搜寻着什么。

“她丢失了她的孩子乔弟,在麦地里。”有人告诉马车里的游客。

三天前,一场丰沛的大雨过后,麦子疯狂地生长。这正是麦穗灌浆的季节,夜晚似乎能听到空瘪的麦穗饮水时发出的咕咕声,几天过后便形成这样蔚为大观的麦浪,随之同时出现的还有那大片大片狼藉的倒伏,错综复杂的通道。孩子们若是在麦地里捉迷藏,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密不透风的麦浪所吞没,四岁大的乔弟就这样消失在麦地里。

“这是一片被诅咒的土地,异常的肥沃,麦苗生长得比其他地区更高大丰茂,但也更容易被风刮倒,也可能是被某种不可知力所刮倒。”神父向众人解释道。

“为什么这些由倒伏的麦苗形成的通道不可能是人为制造的呢?”梅尔顿抬头望向天空,“我乘热气球去过世界各地,见过各种各样的麦田图案,百分之九十都只是年轻人的恶作剧而已。”

赫尔岑勋爵点点头:“如果是这样,我们只需找出肇事者,让他们交出设计图,就可以找到乔弟了。”他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神父:“这样的事每年都会发生吗?”

“是的。”神父点点头,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感谢主,几乎所有的孩子最后都回来了。”

几乎所有的孩子最后都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孩子们玩累了都会自己回来,他们并不像大人那样害怕麦田迷宫,当失而复得的孩子被大人追问他们在麦地里干了什么时,他们会说在参加鼠姑娘鼠小伙的婚礼,或是中国王子的士兵们教他们吹哨子,或是与亚瑟王一同在遥远的东方冒险等等,所有他们能想到的离奇事。不过,有一点是相似的,他们大都宣称自己听到了奇妙的音乐。”

马车上正用帽子扇风的西摩先生停下他的动作,往人群里张望一下,又耷拉下眼皮继续他的午睡。

“有孩子没有回来?”梅尔顿注意到神父奇怪的措词。

“是的,有个孩子没有回来。但又不确定,因为他是吉卜赛人的孩子,也许他像父辈那样流浪去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梅尔顿追问道。

“40年前。”

“诸位,该起程了,太阳都晒脑门了。”西摩用肥厚的手掌拍打着车厢。

众人回到车里,刚才还很热闹的气氛此时却显得很沉闷,大伙都心事重重地沉默着,只有迪亚娜夫人在不时发出叹息。

梅尔顿突然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神父,若是40年前的事,以您的年龄也不过是五六岁吧?”

神父一愣,随即又坦然地一笑:“是的。”

梅尔顿似笑非笑地说:“为何您对那么久远的事情还能记得那么多细节呢?”

一个高坎把那些假寐的乘客震得睁开眼来,众人火热的目光把神父笼罩了。

“那是我童年最好的伙伴。”神父一字一顿说,他的表情平静如初,但谁都能看出梅尔顿的刨根问底勾起了他伤心的回忆。

夫人严厉地横了梅尔顿一眼,年轻人脸一红,再不吱声了。

当马车驶进渡鸦城堡,大家觉得自己像从一幅色彩饱满的油画驶进一幅阴沉的碳笔素描。峭然挺立的高堡由规则不一的墨绿色巨石累就,即使在这艳阳高照的初夏,爬满绿藤、青苔的外墙也像一块生铁那样散发着侵人的寒意。四座锥形塔楼就像是远古植物一样向天空生长,而古堡的主体却又是棱角分明的哥特风格,窗户又窄又小。在城堡巨大的阴影里,空气似乎也湿冷了,甚至还可以闻到黏糊糊的鱼腥味。

“这后面有一条湍急的小河。”神父带领大家绕到城堡的侧翼,原本寂静的夏午变得喧嚣起来,一座水坝横跨在小河之上,河面并不宽,地势也并不陡峭,但水流异常的湍急,这不禁让人疑心河面下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漏斗。河堤旁一架水车像巨人那样挥舞着手臂,它的轴承是黑色的铸铁锻造的,绞链的末端固定在河岸上一座木屋子里。

“那人是谁?”夫人指向一个在河岸边的菜地里弯着腰的人,在水车庞大的影子衬映下,不由得让人联想起堂吉诃德的仆人桑丘。当众人向他走近时,那人也直起身来,大家这才发现他的身材很高大,扛起一个大口袋丝毫不费力。当夫人路过他时,夫人的脸色都变了。那人就像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一样丑陋,小说家对他即使不着一墨也能让人过目不望,更奇怪的是他表情的木讷、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