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神食在乡村 第二章 巨人少年(第2/6页)

但是,小卡德尔斯受到的智力、道德方面的训练,虽说是片断的,却是明确的。从一开始,牧师、母亲和全世界都在一起告诫他,不能使用他那巨大的力量。那是种不幸,他得小心谨慎。他得听别人的话,照别人说的去做,留神不要打破东西,不要伤害任何东西。特别是不要踩东西,不要推撞,不要乱跳。他应当对绅士们恭敬行礼,感激他们以他们的财产来供给他衣食。他顺从地学了这一切,因为他有着可塑的天性和习惯,只是由于食物才偶然长到这么大。

对于温德姝夫人,在这早期的日子里,他表现出一种深深的敬畏。她发现,当她穿着短裙,拿上打狗鞭,傲慢和无节制地一边说一边挥舞鞭子时,跟他说话最好了。但是有时牧师扮演着导师的角色——小小的中年大卫,气喘吁吁地数落着一个孩子气的歌利亚,非难责备,专断地下命令。这个怪物如今长得这么大,谁也不会想到他其实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像孩子一样希望引人注意、关切和爱护,还有着孩子的依赖、任性以及沉闷和难受。

某些阳光明媚的早晨,牧师走下村路,会遇上这个不可解释的十八英尺高的笨家伙,在牧师看来,就像是某种新的异教一样怪诞和令人不快。他吧嗒吧嗒地走着,脖子朝前伸,在寻找,总是在寻找着孩提时代的两个基本需要——吃的东西和玩的东西。

他的眼里会现出一种鬼鬼祟祟的恭敬样子,想要抬手去摸摸纠结起来的额前发卷。

在有限的范围内,牧师还有着一点想象力——无论如何,一个人总能有一点点想象力的——而和小卡德尔斯在一起,这想象力便朝着想象他那巨大的肌肉能给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的方向发展。比方说,一阵突然的疯狂——!又比方,只不过是一时放肆——!不管怎么样,真正勇敢的并不是不觉得害怕的人,而是那些能够克服它的人。每一次,牧师总是把自己的想象压下去。他总是用一种浑厚清晰的布道者的男中音,坚决果敢地跟小卡德尔斯打招呼。

“是个好孩子吗,艾伯特·爱德华?”

那个幼年的巨人便蹭到墙根底下,脸涨得通红,总是回答说:“是的,先生,正努力着呢。”

“要记住,好好的。”牧师说着往前走,充其量不过呼吸稍微加快了一点。出于对自己的大丈夫气概的重视,他立了一条规矩,不论心里怎么担惊受怕,一旦经过了危险,就绝对不再回头看他。

一阵一阵地,牧师也给小卡德尔斯单独上上课。他从不教这怪物认字——没有必要,但是教他教义问答里的重要内容——比如对邻居的义务;又如,只要他胆敢不服从牧师和温德姝夫人,那神便会极力严厉地惩罚他。这些课是在牧师的院子里上的,从旁经过的人可以听到那任性的孩子气的声音在吟诵着国教的基本教义。

“要尊崇敬奉国王和他的臣属。要服从所有我的长官,教师,特别是牧师和主人。对比自己地位高的人要谦卑恭敬。”这个成长中的巨人骑在还不习惯的马上,竟有骑在骆驼上那么高,人家不准他骑上大路,不仅靠在灌木林的地方不行,而且在其他地方也不行。他从没完全遵守过这条禁令,因为公路对他有趣之极。于是,这条公路从一种经常的消遣物变成了一种偷来的快乐。最后,他只被限制在老牧场和高地了。

我不知道如果没有那些高地,他会干些什么。在那里有广大的空间,他可以游荡好多英里,他便在这个空间中游荡着。他从树上折下树枝,做出一些大得发疯的花束,直到被人们禁止;他拿起绵羊,整整齐齐排成一行行,它们立刻便四散逃开,直到被人们禁止;他挖开草皮,无目的地掘些大洞,直到被人们禁止。

他在高地上漫游,一直走到瑞克斯顿的山边,可是再远就不行了。因为那边是庄稼地,那里的人因为他偷窃他们的块根作物,又因为对他的巨大身量和不整洁的样子有着一种胆怯的敌意,总是放出汪汪乱叫的狗来轰他。他们吓唬他,拿赶车的长鞭抽他。他还听说他们有时也拿短枪打他。往另一个方向,他到了可以看见希克里勃罗的地方。从瑟士里斜树林,他可以望见从伦敦经查塔姆到多佛的铁路,可是耕地和一个对他疑虑重重的村子挡住了他再往前走的路。

过了一段时间,木牌出现了——大木牌上写红字,四面八方把他拦住。木牌上写的是“禁止通行”。他看不懂,可是不久便明白了。在那些日子里,火车上的乘客常常看见他,下巴支在膝盖上,坐在紧靠瑟士里石灰矿坑的高地上,火车似乎在他心里激起了一种模糊的友好情绪,有时他会对之挥动一只巨大的手,有时会给以断断续续的粗鲁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