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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9年12月9日。凌晨时分。D城。高楼旅店。

新闻节目此刻正播放着此地一角的空照画面。那显然来自D城某座未知建筑的制高点。

K比对着全像画面与现实之场景,试图推测镜头方位。望向窗外,他看见遥远的天际线似乎浮现了第二只水蛭巨兽的形体——

第四只蛾撞击了落地窗。

K再度灭去全像电视,坐了下来。

原先凌空浮现于这斗室中央的立体光影成像如瞬间绽开的花火般坠落,碎散消失。

(他们应该立刻就会找来了吧。K想。)

(所以,造就这一切的,导致他无可挽回同时背叛双方阵营的,其实不仅仅是Gödel,不仅仅是K自己,亦不仅仅是他与生俱来的,暧昧不明的身份;尚包括了那因超乎想象之退化刑而来的,对“人”之神秘残忍心性的迷惑与质疑? )

一朵黑花。

K突然感觉到指缝间奇异的潮湿感。他下意识以掌心轻抚身旁的绒布座椅扶手。

他擦出了一大片黑色的湿迹。

K翻过掌心。

仿佛由朽木上长出的妖异品种,K看见一朵墨黑色花朵在他灰白的右手掌心中盛开。他有些慌乱,连忙以左手试图摘取它。然而如同某种接触传染的瘟疫般,左手指尖竟也开出了几点斑疹般细小的黑色花朵。

花朵与花朵持续晕染盛开着……

K恐惧地甩动双手。然而K随即发现,不知何时,四周景物竟已发生异变。他已离开D城高楼旅店的豪华客房,置身于一清冷洁净之白色房间中。

他坐在一张简陋铁架床上。

更奇怪的是,异变似乎也侵入了K的视觉感官。此刻K眼中所见,尽是不同灰阶之黑白色调排列。所有景物瞬间失去了彩度色泽。仿佛置身于一古典时代的黑白显像管电视中。

(幻觉?这又是幻觉吗? )

而坐着的自己,此刻亦已变成另一副模样。

长发。满腮胡楂。衣衫褴褛,污秽不堪。手心里长满了劳动者的硬茧。

不变的是,那手心中墨黑色的花朵仍缓慢绽开着……

K突然领悟,他变成了精神病院中的病患。而那盛开中的黑花,是血。

血花在他的掌心盛开。血花在他的指尖盛开。(他手中握着尖细铁条。)血花沾滞于他的脸、他的衣物、他的身躯。(一个女人倒卧于他身下。)血花喷溅于床缘、地板与满是壁癌的白色墙面上。(女人双眼圆睁,异物没入胸口。)黑白默片快转,大大小小的黑色血花持续地盛开着……

(……1984年2月你出生于台湾。2000年6月你开始将自己关入房间。你不再出门,三餐均有赖母亲送至房门口,并拒绝与任何人交谈。2001年12月你突持榔头攻击母亲,被制伏后送至精神病院。入院后你继续保持沉默。2004年4月你持尖细铁条攻击疗养院工作人员,造成护士一死一伤……)

K睁开双眼。

幻觉黯灭。他再度置身于高楼旅店豪华客房中。

他再度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他抚摸自己的额角。暗红色犹胎记维持原貌。然而他感觉,那此刻正蛰伏于胎记内里之紫色蛭虫,似乎亦隐约应和着这属于一个间谍的,心律之擂击……

间谍。背叛者。面目模糊之人。《哥德巴赫Goldbach》。《地下社会》。《电獭》。2213年他通过中间人M开始与生解的情报接触,持续六年。而这样的状态结束于距今三周之前——

11月。2219年11月,第14次传递任务。磁浮轻轨红线R19站。K想起在那最后任务中现身的流浪汉。他神秘且意指不明的话语。那确实极可能是用以传递特殊信息的手段——即使信息本身可能仅需被简单化约为一句:“我们在监视你。”

我们在监视你……

K当然不曾预期,那竟会是他首次接收到关于前女友Eurydice的一些不寻常情报。

那些Eurydice所记录的,与K直接相关的“梦境报告”。

他原以为,那仅是另一次为收取酬劳所做的例行性接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