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沙法,被遗忘的人(第5/6页)

这些话从沙法嘴里说出来,感觉特别自然,轻易。他以前说过同样的话,尽管他已经不记得是在何时。但他的确记得,有时候事情并不会像自己答应的那样顺利。

男孩小声致谢,抱住沙法的膝盖,想要用拥抱传达那份感激,然后大步离开。沙法缓缓站起来。男孩把那套褪色的制服留下了,所以沙法再次穿上它,他的手指想起那些缝合线应该在什么位置。本来还有件斗篷的,但那个不见了。他不记得丢在了哪里。当他上前一步,房间一侧的镜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令他止住,全身颤抖,这次不是因为开心。

这形象不对。它完全不对。他的头发被阳光和盐水摧残之后,现在变得软垂,干涩;它本应该又黑又亮,现在却色泽暗淡,发丝纤弱,还有烧伤痕迹。制服松松垮垮地吊在他身上,因为在努力挣扎到海岸的过程中,他当作燃料消耗掉的,是自己的一部分身体。制服的颜色也是错的,完全无法提示他的身份,无法督促他成为自己应该是的那个人。而且他的眼睛……

邪恶的大地,沙法心里想,瞪着那冰冷的,几乎是白色的眼眸。他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这副模样。

门口地板上传来嘎吱声,他怪异的眼睛转向一侧。男孩的母亲站在那里,在她手举的灯光下眨眼。“沙法,”她说,“我就觉得听到你起床了。埃兹呢?”

这一定是那男孩的名字了。“他给我送来这些。”沙法碰了下自己的衣服。

那女人进入房间。“嚯,”她说,“洗晒完了之后,它看起来像一套制服。”

沙法点头:“我刚刚对自己有了些新的了解。我是一名守护者。”

她两眼瞪大。“真的吗?”她的眼神里还有怀疑,“埃兹一直在烦你啊。”

“他并没有烦到我。”沙法微笑,为了安抚她。出于某种原因,那女人眉头抽动,皱得更夸张了。啊,原来如此;他已经忘记了如何用魅力控制他人。他转身,走向那女人。对方在他靠近时后退了一步。他停住,为她的恐惧感到好笑。“他呢,也对自己有了新的了解。我现在要带他一起离开。”

女人两眼又瞪大。她嘴巴抽动半晌,都没能出声,然后才咬紧牙关说:“我早知道。”

“是吗?”

“我也不想知道的。”她咽下口水,两手握紧,小小灯盏的火苗颤动,因为她内心涌动的随便什么情感。“不要带走他,求你。”

沙法侧着头问:“为什么?”

“这会害死他爸爸的。”

“但他祖父没事吗?”沙法逼近一步。(再近些。)“他的叔叔阿姨堂兄弟姐妹都没事?你也没事?”

她又一次在发抖。“我……现在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她摇头。

“可怜啊,可怜的东西。”沙法轻声说。这份同情也是自发做出的反应。他深深地感应到了那份哀戚。“但如果我不带他走,你能保护他不受其他人伤害吗?”

“什么?”她看着沙法,又惊又怕。她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些?估计不可能。“保护……他?”沙法知道,她既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就证明她无法胜任保护儿子的职责。

所以他叹气,抬手,像是要把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同时摇头,像是要传达同情。对方略微放松,并没发现他的手勾在她脑后。他的手指就位之后,那女人的身体马上变僵。“怎——”然后她倒地身亡。

沙法在她倒地时眨眨眼。有一会儿,他感到混乱。这个也是理应发生的事情吗?然后——他自己的思路进一步变得清晰,因为她也给了他一点点某物,跟埃兹提供的数量相比,小得不值一提——他明白了。这件事只能对原基人做,他们拥有的远远超过自身所需,可以分享。那女人一定是个哑炮。但沙法感觉好多了。事实上——

再吸取更多,他意识深处的愤怒对他说,吸取其他人。他们威胁了那个男孩,也就间接威胁到你。

是的,这貌似是明智之举。

于是沙法起身,穿过这座宁静、黑暗的房子,触碰埃兹所有的家人,吞噬他们身体的一小部分。他们多数人都没醒来。那个傻儿子给的,要比其他人更多;几乎就是个原基人。(几乎就是个守护者。)利兹给的最少,可能因为他太老了——也可能因为他醒着,在挣扎,反抗沙法捂在他嘴巴和鼻子上的那只手。他当时试图用一把杀鱼刀捅沙法,刀是从枕头底下抽出来的。真遗憾,让他不得不面对如此强烈的恐惧!沙法用力扭转利兹的头,以便触及他的后颈。他这样做的时候发出折断声,沙法几乎没听到这声音,直到从利兹身上流出的某物变软,消失,无用。啊,是了,沙法为时已晚地想起:这办法对死者无效。他以后还是要更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