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端(第4/9页)

“总之,为了这个世界,我们一致推行‘梦界’这个计划!”

“梦,可是个好东西。”

“我们可是无福享受了。”

“哎呀,时间是真的不够了。”

“早不该说那么多废话。”

“就是,早该走了!”

“所以,交给你们了,君一博士!”

“人家叫一君。”

“别说了,赶快走了!”

声音戛止。

四周突然亮了。一君一时无法适应,只感到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闭上眼,顷刻,再睁开。发现自己只是出于一个四面都是镜子的空房间里。镜子中,一层一层,一叠一叠,无数镜子,无数个自己。忽然,门开了。所有的自己皆转向门处。

一个蒙着半张脸的男人,他示意一君随他去。

他带一君来到一间宽敞的大厅内。大厅中央,一座生有蝴蝶翅膀的女人雕塑。四周立着数不清的方形培养基,黄色的营养液中,是人脑。众多研究人员坐在培养基旁的电脑前,工作着。

那个男人,展开双臂。左臂,一只白色的,陶瓷质地的假肢,映在一君的眼中,他还看见,之上,纹有翻腾的波浪。

“这里,便是缔造梦界的所在。”

一君伸出一只手,在自己的额前揉了揉。

“我不明白。”

黄昏,展开燃烧的羽翼。每一根羽毛,是黄焰红芯的火苗。它的眼睛,渐渐阖闭,留下一条金色的线。它锋利的喙,啄破了苍穹,黑色从罅隙处渗进,洇湿了一片天空,染黑了几朵云。天空,像是一张湿透发软的纸,轻轻一戳,便会烂开。此时的黑夜,抓住了这点,猛地一冲,像是一眼墨色喷泉,贲发而出。旋即,黑色弥漫各处——夜晚降临了。

瑛回到住所。简单的几件家具,无非书桌与床等,整齐地摆放着。她坐在桌前,将父亲的“梦钥”放在桌上,又打开抽屉,从中拿出另一只。她顿了顿,眼神倏地恍惚,旋即变得坚定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在嘴角,稍稍垂下。她继承了父亲年轻时工作的样子。她又取出一支数据线,将二者相连,将自己的那只,放进耳中。

一座花园。

天空漂浮着彩色的气泡,像是悬在天花板上的玻璃球,折射出七彩的光,使人晕眩。

花,皆枯萎了。一望无际的发黑的紫色。天空的颜色再怎样绚丽,也不能在这些枯萎的花上染上一点鲜亮的颜色。毕竟,这些花,都死了。死去的生命,还能有怎样的颜色?它们无一不垂着皱索的脑袋,褶皱中挤死一只蜜蜂或是一只蝴蝶,再或一只青虫。死亡只能依附着死亡,生命总是拼劲全力在逃离死亡,在拼劲所有气劲的那一刻,它终究也还是死了。

趟过这深紫近黑的死亡的海,发现海的中央竟有一座孤岛。是一座凉亭,四角石像,喜怒哀乐,悲欢嗔痴。这些石像,面容中藏着面容,眼睛中藏着另一只眼珠,一双手握着另一双手。凉亭中央,一个石台,满绕着深翠的荆棘,荆棘上结着黑色的花苞,亦是枯萎的,彷如一个个缠死的结。石台之上,一个女人,披散长发。头发似乎与荆棘生为一体,不知是她的长发成了荆棘,还是这荆棘为她编织了这袭长发。女人早已失去了生命活跃的颜色,尸体却不腐,好像是她依靠着这荆棘上结出的花,她汲取了它们原有的生命。女人的颈上,戴着一颗不规则的石头,极为丑陋,像是一张眼鼻嘴扭结在一起的脸,但却漾着一种怪异的微光,像是月光下,瞳孔的颜色。

她走近,端详着女人的脸庞。眼泪流了下来。霎时,天空所有气泡,一一破裂,化作一场细雨,像针,闪着针芒。

“我不明白。”她对这个面容安详的女人讲。

远方传来兽的呻吟,又伴着轻幽的铃响,荡漾着,像是雨水滴在平静湖面上,一圈圈涟漪,轻盈地,一起一伏。

“为什么我的梦会是这样?他的梦究竟是怎样的,为什么我看不到?”

泪眼朦胧中,她突然看见远处,枯萎的花丛中,竟有一片——花儿们,兀自绽放。那里站着一个小女孩,红色裙子,笑着在向她招手;另一只手中,抱着一只水晶球,闪着耀眼的白色光芒。

世间千百相,梦里皆为虚妄。梦里,真假,从无一个明确的界限。囚于梦,梦所囚。佐梦的酒,盈瓯满溢,泻成瀑布,似铺展开来的画卷,画中的星辰,梦的眼睛,灼灼燃烧。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人们木讷的大脑,从来分不清何时是梦,何处才是现实。混淆了二者,让现实有了梦的影子,让梦放映现实的影像。不育者的骨肉,失孤者的儿女,生机依旧的地球,充满欢笑的世间……花凋绽放,坟茔的里居,门外的长廊。捡起镜子的碎片,一一拼合,虽仍有无数裂缝,这裂缝的罅隙,却仍有无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