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王雨程

极地快车Ka1176号:从赤道开往北极。

这是一片冰雪堆砌成的白色世界。在常年冰封的索契雅科夫山脉上,列车艰难地爬行着。翻越这座山脉,前面就将是一望无际的北极冰原。

你没看错,这的确是一列开往北极的列车。只不过与其说是快车,倒不如说它和一个随时都可能散架的老古董差不多。

索契雅科夫山脉是从西伯利亚开往北极的必由之路,对于那些去往北极的冒险者来说,它从来都不是什么险恶的高山。但此刻,这辆快要断气的老式列车却说什么也爬不动了。

列车的车轮快要冻住了,它们越转越慢,而且每转一圈就会有什么东西像是裂掉一样地响一下。更别提车厢下的那些机械装置,它们每时每刻都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就像是年老的登山者腿脚快要散架的声音一样。

“那个想到把城市建到北极去的人一定是个疯子!”车厢里传来了人抱怨的声音。

一个蓬头垢面的大男孩正一个人蜷缩在11号车厢的角落里。他捡起身边一颗生锈的螺丝钉,恶狠狠地往列车的玻璃上砸去。这种枯燥而毫无意义的投掷,却似乎是这趟旅程里唯一的称不上娱乐的娱乐方式了。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颤的响声,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了。

衣服、床单、被子、甚至是用来装东西的布袋,所有可能的布料都被他裹在了身上。他的胳膊刚刚从棉被堆成的小山里伸出来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缩了回去,顺便把裹在头上的围巾又缠了一圈。

可是在北极区这样的鬼地方,穿得再多又顶什么用呢。他早已烦透了车厢顶上的那个早在上个世纪就坏掉了的空调设备:不肯发出一丁点热量,还一个劲地叫嚷个不停。简直就像是院子里那只油腻的肥狗一样,又或者,像是初中时他最讨厌的那个语文老师。

真不敢相信,都已经是23世纪了,这辆老破烂还这样服役着。在他看来,它和陈列在博物馆里的那些老式蒸汽车真没什么区别。

唉,没办法,谁让自己是个令人生厌的偷渡客呢……他低下头,将攥在手心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条稍微展开了一点。

纸条上那行数字是他从远房亲戚丹尼尔阿姨的邮件里抄来的。几个歪歪扭扭的阿拉伯符号,他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数字他也早就烂熟了。但此刻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又读了一遍,仿佛那几个数字会让他的心更暖和一点……

那一串编号,是属于一个女孩的。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样地喜欢过一个人,甚至为了她做了这件他18岁的生命里最荒谬而疯狂的事情——踏上这辆开往北极的列车!

冰雪之国、痴缠的少男少女,本应是最美好的爱情故事。只不过,他真正爱上她的时候……

她却已经死了。

随着一声咯嘣的巨响,列车本就缓慢的脚步现在停了下来。刺耳的刹车声让车厢里的东西都剧烈得晃了几晃。

“呵,终于爬不动了吗?”他冷哼了一句。

暴虐的风拍打着玻璃,它们是一群人类永远也无法驯服的猛兽。窗外,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单调的白,像死鱼的白肚皮一样。

钟表显示的时刻此时已经是晚上10点30分了。不过太阳的光亮却一点没有要减弱的意思。这是极地特有的景象,临近极昼时节,这里的太阳像是一盏永不熄灭的白炽灯,虽然依旧一点也不发热……

单调,让人疲倦。而寒冷,却让他怎么也睡不着。

他决定给她写封电子邮件。

他打开手机,写下了几句发牢骚的话。却又删掉了,改成了简单的问候。

摁下发送的按钮,他得到的却是“不在服务区”的字样。或许他忘记了,他中午才刚刚尝试过的。

他有些失望地把手机扔在一旁,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此刻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呆坐在原地了吧……

车厢那边传来脚步声,短促而干脆。他能清楚地辨析出那不是人类的脚步。

但不管怎样,能来个跟自己说说话的东西总是好的吧。

“你好,陈宇先生。”

一个金属光泽的小脑袋从门口滑了进来,操着一副不紧不慢的腔调对男孩说着:

“列车的防冻引擎好像坏了,负责维修的吉姆正在检查,可能还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机器人克劳迪说话的语气一直是这样,仿佛天塌下来也跟它无关一样。陈宇也很熟悉它的方式。毕竟在这漫长而无望的旅途里,它是他唯一的旅伴。

有个能陪聊的家伙是旅行里最幸运不过的事情。毕竟,寂寞,是个能把人逼疯的东西。可偏偏克劳迪是个很不爱说话的玩意儿。它通常会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没有任何动作或者是声音,连它胳膊上那些短小而灵活的转轴也不肯活动一下。不认识的人大概都会认为它是坏掉了,或是彻底没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