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记忆遗传的一种可能(第3/6页)

遗传的过程,正类似于一个记忆严重损耗的过程,人自身的那些极其细微的“肌肤”摄录下的模板会在遗传的过程中,随着遗传物质留存到后代的身上。而借助于类似将遗忘掉的东西回想起来的方法,我们就大可以将这个模板上的信息复原而出。记忆、想法于是可以以这种方式一代一代地遗传下去。难点只在于对还原的方法要求极高,好比一个人要还原自己一岁以前的记忆,难如登天,但只要找到合适的方法,并非不可能。

人类一直都是善于发现某种规律,并对此种规律加以运用的物种。百里笙基于这样的原理,更经由一些不可思议的心理调节的手法,把自己的形象刻录到了某个人的记忆之中,并将遭遇一次次的危险作为还原、再现的手段,以此来摆脱无情的岁月,以此要来告诉后人一个秘密,一个关于人类心理演化的最大秘密。而之所以要通过这种历经危险的方式来激活那些记忆,因为这个生于遥远过去的百里笙认为只有在一次次的历险中存活下来,只有具备大智大勇的人,才有资格精确地知道这些信息,否则,反而会坏了事。

这些年,孙敏曾经仔细而深入地思考过这些看起来十分奇诡的信息的真实性,一度以为它们仅仅是自己的臆想。但鉴于其话不乏合理性,鉴于对百里笙牢不可破的深厚情感,她最终选择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甚至还利用自己的专业能力,为这个两千多年前的人的这套严格意义上仅仅能称之为某种“假说”的理论,寻找更加科学时髦的说法,他比喻的极为细小的肌肤,准确点来讲是那时的他、包括现在的人类都还远未能够研究透彻的无比精巧的细胞;他比喻的镜子则更像是那细胞上的一种有摄像功能的物质,人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无时不刻都在对自我的整个精神世界进行摄像记录。“这个说法如果能够成立的话,倒是一定程度上解开了我从中学时代就有的疑惑,大脑作为精神活动的最主要场所,如果记忆是可以遗传的,遗传物质必定由大脑产生,可生殖细胞的形成,除了和大脑的荷尔蒙分泌有些许关联之外,并没有其他更为明显的关联了。但这个理论是说人身上的所有细胞,自然也包括生殖细胞,它们都在参与对人自身心灵世界的刻录、压缩,这就不难理解了。”

百里笙的“细胞摄像理论”让她意识到了记忆遗传的另外一种可能。而人脑经常可以借助外力回忆起诸多已经遗忘掉的东西,似乎也在为这个新颖的“细胞摄像理论”的假说提供某种能够自洽的证据;更有甚者,早已有生物学家发现,通过电流的刺激,可以找回人丢失掉的一些怎么都无法回想起来的记忆,电流的作用似乎是在让大脑根据细胞中原有的那种模板,获得之前那些被遗忘掉的独特的记忆体验。这些活生生的现实例子,无不在为这个假说的可能提供某种佐证。

“细胞就好比是一台电脑,它贮存着一个人所有精神方面的镜像文件。而这些镜像这些压缩文件,恰好可以通过某种手法解压而出。人,经常可以在某种外力的作用之下,重新获得之前已经遗忘掉的一些记忆一些体验,说明了确实非常有可能存在这样的模板。综合起来看,百里笙的话好像还不无道理。”她侧了个身,让自己面朝窗外的蓝天白云,思绪竟也如云卷云舒一般。

斟酌着,不一会儿,她给自己下了个结论,心道:“真如百里笙所言的话,他是非常久远的人了,他竟然是真实存在过的。虽然他和我不曾生存于同一个时空里,虽然他具体不知是用了怎样奇妙的手法才把自己给刻录到了我某个不知名而又十分遥远的祖先的细胞里;虽然我害怕,甚至憎恨过这个人,但事到如今,我却是打心眼里装着这个人的。而刘庄晨,只不过是和他长得十分相像的一个人而已,我这次看到他这个样子,如此悲楚,如此无法接受,想必是因为我愧疚于曾经拿他当成了百里笙的替代品,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她仍然关心他,但她自认为那只是一种对熟人的关心。

她一直都暗示自己,要那样以为。

直到第二天,孙敏都没有踏出过房间一步。她什么都不想做,心情极为低落。

她觉得要是再这样躺下去,很有可能会变成一具僵尸。可无论她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宽慰自己,就是做不到。那些以前十分有效,自己也经常向人推荐的心理调节的方法统统失去了它们应有的效力。短短一天不到,已经不知有多少次,她掏出手机想要再一次拨通刘庄晨的电话,却总是在要按下最后一个键时,失掉全部的勇气。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