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慢时间机器(第2/9页)

杨也强调,方铅石整流器的运行方式和二极管整流阀没什么区别,不仅可以改变电流的流动,同时还能解调信号。它们把信息从调制载波上分离出来——就像电视机或者收音机一样。我们看到的慢时机是否就是一架分离“信息”的机器?它从时间回溯的载波中分离出“信息”——得到的形式便是其本身这一物理载体,以及其中的乘客?慢时机是否就是对一幅三维电视图像固态有形的模拟——只不过是倒着播放的?

基于这些理念,我们为慢时机制作了很多模型,想要把它们送到过去或未来——或者其实随便什么地方都行!结果全都一样,这些模型仍然停留在实验室里,顽固地锁闭在我们的时空中。

开尔文回忆起他当时的印象,慢时机似乎是从一个点向外展开的,他评论说,身为三维生物,这便是我们察觉到某种四维物体闯入自身所在空间的方式。一个四维球体先是以点的形式出现,然后膨胀成为一个完全的球体,最后又坍缩回一个点。不过如果是四维的八面立方体呢?根据我们的数学,这个形状在四维空间中没有一个规则的相似物,只有简单的正八面体才有。而且,这个四维时间机器为什么要在乘客需要上去的时候缩成一个点?不,慢时机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四维体;而我们浪费了数周时间运算程序,试图将其描述为一个完整的四维体,然后证实乘客只不过是个被囚禁在四维空间结构中的正常三维空间人,他和载具之间存在一个维度的差异,起到了分割他和宇宙其余部分的效果,这样他才能在时间中逆行。

他在时间中逆行这一点已经非常清楚了,从他吃饭的习惯(也就是反刍)就能看出来,不过他的动作鬼祟到了极致,兼之他脏得可怕,所以过了好几个月我们才确定这些基础点。

所有这些反过来又引发了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如果慢时机真的是穿越时间回到了过去,那么在1985年12月1日它出现在这里的那一瞬间,又是从何处消失的呢?这个乘客来这儿肯定不是为了短期的考古旅行,不然他应该努力爬出来才对。

终于,到了1989年仲夏的一天,我们的旅客举起一块可擦写字板,上面写着这样的布告:

爬行下山,滑行上山!

他对着窗户举了十分钟。黑色线条组成的字迹歪歪扭扭,跟他这衣衫褴褛的模样差不多。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个意识清晰的时刻,后来他终于堕入了疯狂,因各种与我们交流的努力都徒劳无功而陷入了绝望。按照我们的理解,他从那以后就一路每况愈下。看到我们仍然一副热切的样子,我们那一张张依然迷惑的脸,他只能像一只被我们纯粹的愚蠢激怒的猴子一般,语无伦次地嘟囔着。

接下来的三个月,他和我们都没有任何交流。

当他再次(也就是倒数第二次)举起告示时,整个人看起来整洁一些,也没有原先那么疯癫了(尽管也只是相对好些,相对于他最后那副不知所云的惨状而言)。

这份孤寂啊!

不过别理我!

直到1995年之前都别理我!

我们举起标牌(我们很快意识到,他的标牌是对我们的回应):

你是不是穿越了时间回来的?怎么穿越的?为什么要穿越?

我们也多么想问一下:1985年12月1日你消失后去哪了?但是问这个事关重大的问题其实是不明智的,因为万一他的消失是某种灾难的话,这个问题则会导致他悲惨的命运,加速他的精神崩溃。富兰克林博士坚持说这根本没有意义;他无论如何都会崩溃。不过,如果我们曾经举起那个牌子,我们仍然会非常懊悔:因为是我们把他压垮了,毁掉了某件特别伟大的事业……我们非常确定,既然需要做出这种程度的个人牺牲、要求进行这种程度的自我克制、如此将自己和全人类隔绝开来,那么这就一定是件伟大的事业。我们对此确信无疑。

1995年

我们的谜题没有任何进展。我们全部的研究都在致力解决这个问题,虽然研究生们按照轮值表昼夜不停地观察他,我们最优秀的大脑也在大厦的各个地方绞尽脑汁地思索。不过我们一直把此事隔绝在他的视线之外。他就坐在机器里面,没有原来那么脏了,也不像以往一般蓬头垢面,但仍极为沉默,像是一位发下沉默誓约的特拉比斯特派修士。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重复阅读几本折角的书籍,而那些书在我们历史上早已不复存在,包括笛福的《瘟疫年纪事》和《鲁宾逊漂流记》,还有儒勒·凡尔纳的《地心游记》。他还在听大概是磁带录制的音乐——早在1989年,他有一回突然短暂地发了会儿疯,跟在嘉年华上狂欢似的,把磁带里的磁条抠出来,他那狭小的居住舱内扔得满地都是这玩意儿(当然了,我们仍然将其视作一次疯病的突然发作,换汤不换药罢了,速度之快,动作之干净利落,完全就是在发疯,多年来散落一地的磁带都被他拿脚踩来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