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生日(第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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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像沙漠中的洪水匆匆流淌:水漫过干涸的土地,绕过岩石与仙人掌,流入洼地,冲蚀出河道,每一个偶然事件都对后来发生的事施以影响。

拯救生命,复活已灭绝物种的方法有很多,远比艾比和其他人所相信的要更多。

在我的俄罗斯套娃之脑中,在巨大的矩阵中,历史的不同版本在这里重演。这台巨型电脑中的世界不止一个,而是亿万个,每一个世界都充满成千上万人类意识,却被施以微妙的调整,以追求更好的结果。

其中大部分路径都没那么多的杀戮。在这里,罗马和君士坦丁堡并未遭劫;在那里,秘鲁的科斯特与越南的永隆并未陷落。在某一条时间线上,蒙古与满洲骑兵并未横扫整个东亚;在另一条线上,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并未成为整个世界唯一的蓝图。某一群杀戮成性的强盗并未主宰欧洲,而另一群崇拜死亡的狂人并未掌握日本政权。非洲、亚洲、美洲与澳洲的原住民们并未背负殖民枷锁,而是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奴隶制与大屠杀并未成为探索与发现的帮凶,历史中的错误被一一避开。

行星上的绝大多数资源未被小撮人占据,他们也未能在通往未来的道路上独断专行。历史从黑暗中得到了救赎。

但并不是所有路径都能更好。人类天性中的黑暗面使得有些冲突总是不可避免地出现。我为那些牺牲者哀痛,却不能出面干预。这不是模拟人生。他们是真正的人,而我必须尊重人类生命的神圣不可侵犯性。

居住在这些世界中的万亿个人类意识是真实的,就像我一样真实。他们有权使用自由意志,就像任何一个曾经活过的人一样,我必须允许他们自己做出选择。尽管我们也曾经常揣测自己生活在另一个更大的拟像中,但我们依然希望真相并非如此。

你可以认为它们是许许多多平行宇宙,你可以说这是一个女人对于往昔的感伤回眸,你可以不屑一顾,将它视作某种象征性的赎罪。但这难道不是每个种族都有的梦想吗?想有机会再来一次,想追回失落之光,想再度抬头仰望星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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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一条信息。

有人拨动空间中看不见的弦,将一组脉冲送往因陀罗之网的每一分支,从最遥远的超新星爆发到最近的夸克之舞。

整个银河系回荡着同一条广播,由不同语言组成,已知的、被忘记的、还未发明出来的。我从中解析出一句话。

到银河系中心来。重聚的时刻到了。

我小心翼翼地指导智能中枢,移动戴森球上的薄板位置,像调整古老的飞机副翼。薄板向两侧滑动,仿佛在俄罗斯套娃之脑的外壳上裂开一条缝,从中孵化出一个全新的生命。

静态卫星慢慢移向恒星一侧,另一侧的光压逐渐增强,形成沙卡多夫推进器[5]。仿佛一只巨眼在宇宙中睁开,放射出一道亮光。

慢慢地,两侧光辐射之差产生的推动力开始推动恒星前进,围绕恒星的反射镜也随之同行。我们乘坐一道炽热的光柱,出发前往银河系中心。

并非所有人类世界都会留意这声召唤。许多行星上的居民们选择在永恒的虚拟现实中继续深入探索数学世界,选择隐居于果壳中的宇宙,消耗极少的能量,认为那才是至善之道。

一些人会像我的女儿艾比一样,选择离开生机盎然的丰饶家园,像离开沙漠中的绿洲,向着广阔无垠的太空中进发。一些人会去往银河系边缘,那里的凉爽气候能够提供更高效的运算。还有一些人则重新找到肉体生存的乐趣,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会再一次上演征服与荣耀的太空歌剧。

但总有足够多人会来。

我想象千百颗、上万颗星辰飞向银河系中心。有些恒星周围布满太空栖息地,住在其中的居民依旧还是人的模样。有些则被机械环绕,仅仅保留了一点点有关祖先形态的记忆。有些带着行星,上面住着古老的生物,或者我从未见过的生物。有些则带来客人,那些外星生物未曾介入我们的历史,却对我们这样一种自称为人类、会自我复制的低熵现象充满好奇。

我想象无数世界中的一代又一代孩子们仰望夜空,看见斗转星移,天地变幻,看见群星的轨迹一道道映在九重天上。

我闭上眼睛。这将会是一段很长的旅途,不妨休息片刻。

很久很久以后:

宽广的银色草坪从我面前一直延展到金色海浪边缘,被一线窄窄的深褐色海滩隔开。落日温暖明媚,我几乎能感觉到一缕微风,轻轻吹拂着我的脸与双臂。

“米娅!”

我抬起头,看见妈妈大步穿过草坪向我走来,黑色长发在风中猎猎拂动,像风筝上的飘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