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跋涉 1 阵痛(第3/3页)

如果这两艘船找到了方外之地,肯定会试图穿过危险重重的大海原路返回。如果他们幸存下来,在试图回到被占领的自由岛时又没有被抓住,那么接下来他们应该回到位于西北海岸无望角的一个集合点。

“如果如果如果如果……”听起来实在没什么机会,每一点希望都比前一个要更加渺茫,而与此同时,扎克的水缸密室却每天都在实实在在地迅速壮大。

派珀已经越来越清楚,在我沉默时施加压力并没有用,他望着太阳慢慢升起,继续说道:“以前我们派出去的船,有一些在数月之后成功回到自由岛,但除了长途航行造成船体损坏,以及船员患上坏血病之外,都一无所获。还有两艘船再也没能回来。”他沉默了片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问题并不在于距离,或者是风暴。一些水手带回来的旅途故事,我们绝对难以想象。几年前,我们最好的船长之一霍布率领三艘船向北驶去,他们离开了两个多月,当时已接近冬天,霍布回来时只剩下两艘船。西海岸冬季的风暴非常肆虐,我们已经习惯,如果并非必要,我们并不在冬天乘船往返自由岛。但是霍布告诉我们,在更北的地方,整个海面都开始结冰,另一艘船就那样在冰层间撞毁了。”他用力张开手掌,然后握紧拳头。“所有船员都失踪了。”他又停顿了一下。我们两个都看到,野草上沾着霜花。冬天马上就要来了。

“听过这些,”他继续说道,“你还相信罗萨林德号和伊芙琳号仍然在大海的某处航行吗?”

“我对于信仰没什么概念,”我说,“但我希望他们还在。”

“这对你来说就足够了吗?”他问。

我耸耸肩。“足够”究竟代表什么?什么“足够”了?足够让我继续走下去,我如此猜想。我已学会不再期望更多。只要能让我在每天的休息过后,可以鼓足勇气折起毯子,把它塞回背包里,然后跟着派珀和佐伊又一次踏上征途,在大平原上再走一整夜,这就足够了。

派珀又把兔肉递过来。我转过身去。

“你必须停止这样。”他说。

他说话的口气一如既往,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他的号令之下。如果我闭上双眼,完全可以认为他仍在自由岛的议院大厅里发号施令,而不是蹲在一块石头上,衣衫褴褛,污渍斑斑。有时我非常羡慕他的自信,这个世界竭尽全力想证明我们一钱不值,而他却无畏地给全世界一记耳光。其他时候,这让我感到困惑。我经常发现自己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过去数周的艰苦生活,让他变得越来越瘦,皮紧紧包着颧骨,但却没能改变他突出的下巴,仍是一副充满挑衅的模样,他的双肩也依然像以前一样舒展开来,对于占了多少空间则浑不在意。他的肢体所表达出的语言,我永远也学不会。

“停止什么?”我避开他的目光,问道。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不吃东西,也很少睡觉和说话。”

“我一直跟着你和佐伊没掉队,不是吗?”

“我没说你跟不上我们。只是,感觉上你不再是你自己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是怎样的人了解得一清二楚了?你几乎都不了解我。”我的嗓门变得很大,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我知道对他疾言厉色并不公平。他说得一点没错,尽管现在我们已经走出死亡之地,猎物也越来越丰盛,我却吃得越来越少。我只吃一点必要的食物,能够保持体力,快速行进。在霜冻的日子里,轮到我睡觉时,我会把毯子从肩上移开,将自己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我无法向派珀或者佐伊解释这一切,那意味着要谈到吉普。他的名字只有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如鲠在喉,吐不出来。

他的过去也让我无法开口。我不能向别人吐露这些。自从在发射井里,神甫告诉我吉普在被投进玻璃缸之前是怎样一个人,我就一直将她的话藏在心里。对于保守秘密,我从小就很在行。关于我从小看到的先知幻象,我向家人隐藏了十三年,一直到扎克揭发我为止。被囚禁在保管室四年间,我成功向神甫隐瞒了关于自由岛的幻象。而在自由岛上,我又向派珀和议院隐瞒了孪生兄妹的身份达数周之久。现在,我又开始隐瞒关于吉普的过往,他在幼年时如何折磨神甫,在她被打上烙印然后被送走时如何兴高采烈,长大之后,他又试图找到她,妄想花钱雇人去把她关进保管室里,以求得自身的安全。

我已能用指尖识别他的每一根椎骨,清楚了解他的髋骨曲线抵在我后腰的感觉,但为何他却让我感觉如此陌生?

然而到了最后,他在发射井里选择了死亡,以此来挽救我。那些日子里,似乎这是我们能给予彼此唯一的礼物,即献出我们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