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3/4页)

开始可能意思混乱,说得很不明白,但过了一会儿,我越来越有信心我的话她能听得进去,于是我镇静下来,讲得清楚多了。许多星期以来,我不断在脑海里设想,要怎么对她说。在那些漫长的行车路上,在服务站的咖啡馆里,安静地坐在桌旁时,我也都曾反复温习。当时事情显得无比艰难,我最终想到了这么个办法:我打算一字一句地背牢几句关键的话,然后在脑子里画个路线图,怎么从一个要点进行到下一个。但现在她就站在我面前,我所准备的内容大多毫无必要,再不然就完全不对。奇怪的是——后来我们讨论的时候,我和汤米一致认为——虽然在黑尔舍姆的时候她看起来完全像是一个外面来的心怀恶意的陌生人,现在当我们再次面对她的时候,虽然她并没有说什么,或者做过任何事,来表达哪怕一丁点对我们友好和善,但此刻在我看来,夫人却十分可亲,比我们近年来遇到的任何人都要亲近得多。正因为如此,我脑子里准备好的那些话突然都不见了,我就简单如实地对她讲,就像多年前,我对导师说事情那样。我告诉了她我们听说的一切,关于黑尔舍姆学生有特权的流言,和延期捐献的事;说我们如何明白流言未必准确,我们并没有一定指望些什么。

“况且即便真有这回事,”我说,“我们也明白,您想必对这些事不胜其烦,这么多情侣来找您,声称他们真心相爱。我和汤米,我们俩若不是对这份感情确信无疑,决不会到这里来打扰您。”

“确信无疑?”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我们都深感诧异,吓了一跳。“你说你们确信无疑?确信你俩真心相爱?你们怎么知道?你们以为爱情就这么简单吗?所以说你们很相爱。深深相爱。你是这样跟我说的吗?”

她几乎是冷嘲热讽的语气,但这时我却有点震惊地发现,当她目光从我俩中的一个转到另一个人的时候,眼中有小颗的泪水在闪。

“你们相信这个?相信你们深深相爱?所以你们就来找我申请这个……延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来找我?”

如果她问话的方式流露出仿佛这念头压根就是荒诞不经的意思,那么我肯定会感到伤心失望。然而她不是那样说的。她问话的方式几乎像是测验提问一样,而问题答案她是知道的;甚至她还曾多次引领其他情侣经历过完全一样的这套程序。正因为如此,我才一直没有失去希望。可是汤米想必有些急躁,因为他突然插进话来说道:

“我们来见您是因为您的艺廊。我们认为我们知道艺廊是为什么存在的。”

“我的艺廊?”她朝后倾身,靠在窗台上,弄得身后的窗帘有些摆动,随后她慢慢舒了口气。“我的艺廊。你一定是说我的收藏。所有那些画作,诗歌,我多年以来收集的你们的那些东西。做这工作在我很不容易,可我有信念,那时候我们都很坚定。所以你认为你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们为什么做收藏。这倒是很有趣,值得一听。因为我必须得说,我自己也时常扪心自问同样的问题呢。”她突然将目光从汤米转到了我身上。“我扯太远了吗?”她问道。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答道:“不,不。”

“我扯得太远了,”她说,“很抱歉。一说到这个话题我就收不住。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吧。年轻人,你是要跟我讲讲我的艺廊。请继续,说来我听。”

“是为了让你辨别,”汤米说,“让你有所凭据。不然的话,如果有学生来找你,声称他们相爱,那你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

夫人的目光再次滑到我身上,但我有种感觉,仿佛她在盯着我胳膊上的什么东西。我甚至低头去看是不是袖子上落了鸟粪或者别的什么。随后我听到她说:

“你认为我收藏了你们那么多东西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你们一直管这叫做我的艺廊。我第一次听你们这么叫它时,我笑了。可是渐渐地,我也开始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我的艺廊。现在,年轻人,你来跟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我的艺廊能够帮助判断你们中有谁是真心相爱的?”

“因为它能帮助你看清楚我们真正的本色,”汤米说,“因为……”

“当然,因为,”——夫人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的作品会暴露你内在的自我!是这个缘故,对不对?因为你的作品会揭示你的灵魂!”突然她再次转向我,说道:“我扯太远了吗?”

她之前也曾说过这话,我又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仿佛她在盯着我袖子上某一点。从她第一次问“我扯太远了吗”,我就隐约有点怀疑,现在这种感觉越发明显了。我仔细盯着夫人,但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审视,重新转脸朝着汤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