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X:局长

第十二期勘探队出发在即,你坐在南境局的办公桌前,周围一片黑暗,你的背包就在身旁,枪支都已塞入外层隔袋里。你打算就让此处保持杂乱的状态。书架已经满溢出来,你的笔记谁也找不出规律。许多物品都毫无意义,或者只有你能明白。比如一株植物和一部破旧的手机;比如墙上的一幅照片,摄自你与索尔·埃文斯相识的年代。

你把写给他的信揣在口袋里,却感觉十分笨拙,就像是试图表达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而收信人也可能已失去阅读能力。但或许就跟塔墙上的字一样:文本并不重要,传递的渠道才是关键。也许重要的是把它写下来,这样就能存入你的脑子里了。

你总是无数次为行动策划不周而焦虑。现在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可以按照以前的方式操作,也可以……采取措施,在短时期内摆脱寂静的黑暗,你将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哪怕真的回来了也没有区别。

你已经对格蕾丝说尽了所有关切安抚的话,让她放心,告诉她一切都很正常。为了保持士气。你觉得她相信你的话,不过是为了你。等我回来之后。等我们解决这个问题之后。等我们……

一颗苍白而好奇的脑袋探了进来,歪向一边:维特比。老鼠从他衬衫口袋里向外张望,露出耳朵和黑色的小眼睛,脆弱的爪子就像是人的手。

你忽然感觉苍老而无助,一切似乎都离你很遥远——椅子、对面的门、走廊、维特比,全都隔着一道宽阔无比的鸿沟。你轻声抽泣,试图喘一小口气。面对垃圾堆似的笔记,你一时间有点恐慌。然而,在这一切底下,却是永不屈服的内心。

“扶我起来,维特比。”你对他说。他比外表看起来要强壮,你倚靠着他,虽然他纤瘦的体型不如你高大,但依然撑得住你。

你低着头,摇摆不定。哪怕一切分崩离析,维特比也必须留下。而维特比也会崩溃,因为没人能够经年累月忍受那样的景象。然而你必须恳求他。你别无选择。格蕾丝将负责运营整个机构;维特比负责记录与见证。

“你必须写下看到的一切,写下观察结果。这也许仍然很重要。”

你耳中听到海浪声。你看到灯塔,还有地下塔墙上的文字。

维特比一言不发,只是瞪着硕大的眼睛,但他不需要说什么。他只要默默地站在你身边就够了。

你刚朝门口跨出一步,便感觉到背负的重量,感觉到你的决定有多重要。但你不予理会。你朝着走廊走去。已经很晚了,荧光灯显得幽暗昏黄,但一股令人难受的热气从你头顶掠过,也许是来自这些灯,也许来自通风口,如同一阵低语,如同不可复原的现实。

凉爽的夜晚,空气中也许有忍冬花的香味儿,甚至有一丝记忆中模糊的海水气息。在半轮明月下,你将与第十二期勘探队的成员一起,路过那些半埋在地下的黑暗废墟。熟悉的路途,仿佛转眼即可抵达。

在边界上,你走进南境局行动指挥部的白帐篷。语言学家、勘测员、生物学家和人类学家分别被带入不同的房间,接受最后的净化和调节。不久,你将来到边界,以你高大壮硕的身躯,尽可能优雅地踏入那道闪着荧光的巨大门户。

你在监视器上观察所有人。除了语言学家,其他人都很平静,动作放松,没有烦躁不安的迹象。语言学家在不停地颤抖,她的眨眼速度太快,她的嘴唇在蠕动,却没有发声。

技术员望向你,等待指示。

“让我进去。”你说道。

“你进去的话,我们得重新启动整个过程。”

“没关系。”的确没关系。此刻,你有足够的决心同时解决语言学家和你自己的问题。

你小心翼翼地坐到语言学家对面。你试图驱除第一次越过边界的记忆,试图忘记它对维特比的影响,但此刻你看到的是维特比的脸,而不是索尔,也不是你母亲。多年来损失的人员,那些丢失与被毁的生活,长期的骗局,各种误导与托辞,所有的谎言都是为了什么?身处总部的洛瑞看不到其中的反讽,他向你宣讲:“只有找出系统中的故障与病症,我们才能制定对策,以便彻底消除问题本身。”

语言学家服用了一系列精神药物。她接受各种调节整治,分解重塑,宣传洗脑,又被灌输了对自身安全不利的虚假信息,而这一切她或多或少都已事先知晓,且出于自愿——洛瑞发现她的家庭成员也都消失在被遗忘的海岸,仿佛是另一个葛洛莉亚。这就像是对你的嘲弄,就像是无礼的取笑,然而洛瑞相信,那是他巧妙手段的终极体现。他的秘密武器太过紧张,以至于在你面前彻底崩溃。就跟最后一支第十一期勘探队的心理学家一模一样,只不过换了个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