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8:幽灵鸟

爬行者已在她们身后。文字已在她们身后。天气温热,这只是一条地下隧道,只是一片森林,只是她们路过的一个地方。

一路上,幽灵鸟和格蕾丝交谈不多。她们之间横亘着这样一个世界,因此没什么可多说的。幽灵鸟表示,除气候之外,还有其他东西被改变了,她们应该到边界去看一看,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变化。她知道,格蕾丝并不完全把她看作是人类,然而她身上有某种特质使得格蕾丝愿意相信她的话。金黄色松花粉的气味悬在空气中,浓郁而刺鼻。鹪鹩与黄莺在灌木与树丛间互相追逐。

她们没有遇到人,而遇到的动物虽然并未经过驯服,却显得缺乏警惕。至少对她们不警惕。幽灵鸟想起隧道里的总管。他在地底发现了什么?他找到真正的X区域了吗?或者,他的死亡促成了她们周围的变化?即使是现在,她仍无法完全看透总管,只是感觉他的消失是一种损失,一种悲哀。他曾存在于她的整个一生中——真正经历过的生活,而不是继承的部分。那部分仍然毫无意义。

当他穿过地底深处的那道门时,她也看见了,并且感觉到爬行者的探测器官消失了,而它整个身体也跟随他一起隐入黑暗之中。随着一阵轻微的地震,隧道的侧壁晃了两下,然后再次静止下来。她知道,虽然不可能逆转,但局长说得对:改变是有可能的,总管在方程式里增加或减去了一项,只是这方程太复杂,没人能够完全理解。关于生物学家,局长或许也没说错,只不过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墙上的文字依然在她脑中闪烁,如同防护罩一般包裹着她。

幽灵鸟步入日光中,发现格蕾丝恐惧而怀疑地瞪视着她。于是她微笑着让格蕾丝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为什么要害怕你无法阻止的事?害怕你不想阻止的事?她们俩难道不是生存的证据?难道不是某种特别的证据?不需要警告任何人。虽然世界土崩瓦解,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变得更为怪异,但它仍会继续存在下去。

她们开始行走,夜里扎营,早上第一道曙光出现便再次出发。随着太阳的升起,世界一片光亮,四周的环境充满活力。没有士兵,天空中也完全看不见穿梭的带状物。冬天已经过去,X区域进入了炎热的夏季。

等到她们经过静止的池塘,踏上最后一段路程,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此刻,她的脚上长满水泡,脚踝也已磨破,叮人的飞虫被她耳朵和额头上的汗所吸引。她喝了水壶里的水,咽喉中依然感到干渴。太阳仿佛嵌入她的眼睛后面,闪耀的光芒让她脑袋里感觉像着了火。前方出现的每一件美丽景物,她都记得曾经见过至少一次。格蕾丝脚步犹豫,走走停停,光线持续地射入地面,不断掀起热气,时间仿佛无穷无尽。

“你觉得检查站还有人把守吗?”格蕾丝问道。

幽灵鸟没有回答。这问题没有意义,但她仍具有人的特性,不想予以争辩。关于什么是真实,其权威定义已经永远被打破与改变。如今,她一直都知道生物学家的位置,无论远近,就像脑中的一盏灯,就像永不中断的连接。

在前往旧边界的最后一段路程中,阳光明亮炽烈,她感觉有点神志不清,不过她知道这是假象——她还有水,而在蹒跚的步伐中,也能感觉到水泡和其他轻微的伤痛。阳光如此灼热,景色却美得让人难以承受,这怎么可能?

“如果我们真的成功了,要怎么告诉他们?”

幽灵鸟怀疑“他们”并不存在。如今,她渴望通过X区域的眼睛看到岩石湾,想知道那里是维持着原状,还是有所改变。事实上,这是她唯一的目标:回到一个对她有特殊意义的地方,就像那座岛屿对生物学家一样。

她们来到旧边界的位置,就在大水池边缘。南境局的白帐篷已变成墨绿色,覆满了霉菌等各种生物。军队哨所的砖墙塌了一半,埋在泥地里,仿佛曾受到巨兽的攻击。没有士兵,也没有检查站。

她弯下腰系鞋带,看到靴子旁边有一只蚁蜂。远处,在水池周围茂密的植被间,她似乎听见一阵爬行和喘气声。一只肩膀宽厚、略有点奇怪的土拨鼠在草丛中短暂地探出头来,看到她之后便迅速消失了,扑通一声跳进后面的小河里——她站起身,感觉很有趣。

“那是什么?”格蕾丝在她身后问道。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然后她发出一阵轻笑,继续往前走,头脑中除了水和干净的衬衣,什么都不再想。她有一种不明来由、难以解释的愉悦,甚至咧开嘴绽出笑容。

一天后,她们到达了南境局大楼。沼泽已蔓延至庭院里,覆盖了地砖,一直漫到通往室内的混凝土台阶下。屋顶似乎塌陷下去,上面有鹳鸟和朱鹭筑巢。靠近科学署的外墙上有焦痕,大楼里曾发生火灾,一直烧到自行熄灭。远远望去,看不到有人类活动的迹象。格蕾丝认识的人都已不见踪影。她们身后是蓄水池,那株歪歪扭扭的松树上仍挂着灯串,比幽灵鸟上次见到时高了两英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