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 给儿子的信(第7/13页)

“这个绰号还是免了吧。我早就远离战场了,现在整天做事务性的工作,无聊得很。”

“我想同你见面谈谈。能抽出时间吗?”

“稍等,我查一下安排。”木场将话筒夹在脑袋和肩膀之间,翻看着小本子,“今天晚上七点之后有空。”

“可以。”

“我们边吃边聊吧。”

“好啊。你来定地点吧。我不知道哪家馆子好。最好找一个可以安静谈话的地方。”

“那咱们先碰头吧,就在国铁有乐町站的西口怎么样?”

木场跟随下班回家的人流,走出国铁有乐町站的闸机口。战后不久修建的这个车站,如今已经开始老化了。天花板脏兮兮的,里面的管道也暴露出来,不知哪里漏出的水在墙壁上浸出斑驳的痕迹,地上铺的瓷砖也有多处松动裂开。在路上行走的大多是年轻人,虽然其中也有真正年岁尚浅的人,但大多数应该是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技术引入初期就接受了不老化处理的人。这三十几年来,他们一直容颜未改,就像木场自己一样。

建筑老化了,人却没有,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啊,木场想。不过,就连这种想法本身也很古老吧。

“木场君。”

转过身,只见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身边。嘴角挂着的微笑也好,脑袋微微倾斜的习惯也好,都跟那个时候一模一样。不过,灰色西装下的身体虽然细瘦,不知为何却散发着一股暴力的味道。

“秋水……”

两人互相凝视良久,脑中翻腾着当年在“十八队”,也就是帝国陆军第十八特务工作部队中共同战斗的往事。他们负责过各种破坏工作,有时候成功,有时候失败,险些死掉。在战争即将结束前,特务工作无从开展,他们全被派到了最前线。在绝望的战斗中,许多战友丢掉了年轻的生命。秋水启司同木场一样,成为“十八队”中少数幸存下来的人之一。

“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我简直认不出来了啊。你从头到脚都是大企业干部的范儿。”

“别取笑我了。秋水你倒是什么都没变啊。你还在干这个吗?”木场做了下空手劈砍的动作。

“已经不干了。格斗术太野蛮了。”

木场被这个玩笑逗乐了。“走吧。我已经在一家肉很好吃的馆子订了位子,走过去大约十分钟吧。”

人行道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马路上汽车络绎不绝,排放着过量的尾气,头灯和尾灯刺得眼睛生疼。高耸的大楼里也灯光璀璨。目力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绵延的光海。

“这个国家已经变了。”秋水边走边说。

“是啊,从战后的废墟中崛起,没过多久就复兴成这样。”

“你对现在的日本满意吗?”

“其实不满挺多的。”

“什么不满?”

“没有一个像样的政治家。”

秋水笑道:“你还是老样子。”

通过一个大路口,行人更多了。既有西装革履的人,也有游手好闲的人。木场和秋水与这些人擦肩而过,在缝隙中巧妙地穿梭。摩托车嘟嘟嘟的排气声在高楼构成的山谷间回荡。

“木场君,”秋水低唤道,“你看看周围,有没有发现什么?”

木场扫视周围,但不懂秋水在说什么。

“你不觉得穿黑衣服的人特别多吗?”

经秋水这么一提醒,木场发现果然如此。特别是女性,大部分都穿着清一色的黑色时装。

“说起来还真是。应该是今年秋天的流行色吧。”

“黑色的流行不是故意引导的结果,而是自然发生的。因为黑色是象征如今这个时代的颜色。”

“时代的象征?”

“过去黑色也曾经自然流行过。比如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也就是所谓‘疯狂与不安的时代’。”

在车头灯的照射下,秋水的眼睛中反射着冷冷的光。

“日本也正在步入这样的时代。”

秋水启司似乎有点儿不对劲。虽然他向来愤世嫉俗,在“十八队”中也被视为另类,但还是难以想象从他口中会说出这种话来。

随着岁月的流逝,人是会变的。自己变了。这个国家也变了。秋水启司如何看待战后这四十年呢?

“你说有话想对我说。”

“还没到那个馆子吗?”

“啊……马上就到。”

从大街旁的人行道进入一条狭窄的小巷,两旁餐馆鳞次栉比。建筑外墙上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入驻店铺的名字。出租车和高级外国轿车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缓缓行驶,车身上映着斑斓的光影。

木场在一家较新的建筑前停下脚步。挂在墙上的不锈钢楼层指示牌显示,这座楼从地下一层到地上七层都被占满了。其中大多数是餐馆,只有表示地下一楼的那栏上是一个意义不明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