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3/4页)

她紧走几步,跟“风帽脸”齐头并进。“要是我不听你那该死的说教会怎么样?”

“你也许会死。”他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他身旁,偶尔瞟他一眼,对沙虫身体视而不见,目光只落在他尚存的人类特征上。过了一段时间,她开口道:“鱼言士说,我是按照你的配种指令生育出来的。”

“没错。”

“她们说你一直在做跟踪记录,你命令厄崔迪人配种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也没错。”

“这么说《口述史》是对的。”

“我想你对《口述史》是深信不疑的吧?”

她自顾自继续发问:“要是你下令配种的对象不同意这档子事怎么办?”

“我给予他们充分的行动自由,只要按我的指令完成生育就行。”

“指令?”她怒气冲冲地问。

“是的。”

“你不能爬进每一间卧室,也不能每时每刻盯着每一个人的生活!你怎么知道别人是不是服从你的指令?”

“我知道。”

“那你就该知道我不会服从你的!”

“你渴吗,赛欧娜?”

她一愣。“什么?”

“口渴的人会谈论水,而不是性。”

她仍然没有封好面罩。他想:厄崔迪人总是热血沸腾,甚至不惜牺牲理性。

不到两小时,他们下坡出了沙丘区,来到一片疾风劲吹的砾石平原。雷托继续前进,赛欧娜不离他身旁。她时不时瞧一眼指极星。现在两颗月亮都低垂在地平线上方,每一块巨石都拖着两条长长的影子。

雷托发现,这类地形有时爬行起来比沙漠要舒服。硬石的导热性强于沙粒。他可以平贴在石头上,缓一缓体内“工厂”的加工速度。砾石,甚至大块岩石,都对他没有妨碍。

赛欧娜就有麻烦了,好几次差点崴了脚。

这片平原对于没走惯的人是个大考验,雷托想。视野贴近地面时,他们只能看见广袤的虚空,在月光下尤显诡异——远处是一座座沙丘,不管他们怎么走,这距离似乎始终不变——这里唯有永无止歇的风、散落的石块,和头顶上不通人性的星辰,除此之外别无一物。这是沙漠中的沙漠。

“弗雷曼音乐里那种永恒的孤寂就来自这里,”他说,“而不是来自沙丘。到了这里你才真正体会到,假使有流水的声音,假使这无尽的狂风能减弱威力,即便只减弱一点点,那也无异于天堂了。”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是没有拉起面罩。雷托开始绝望了。

天亮时两人已经在平原上走了很远。

雷托停在三块堆作一堆的超大圆石旁,其中一块甚至比他还高。赛欧娜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这个动作令他又燃起了几分希望。她后背一顶离开他,朝最高的那块石头攀爬上去。他看到她出现在圆石顶上,专注地向远方眺望起来。

雷托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她的视野里有什么:地平线上风沙如雾,将初升的太阳模糊成一团光晕;剩下的就只有平原和大风。

他身下的岩石带着沙漠清晨的寒意。低温下空气要干燥得多,他感觉很惬意。要不是赛欧娜,他会继续赶路,但赛欧娜明显筋疲力尽了。她从圆石上下来后又靠在他身上,过了近一分钟他才发现她在竖耳倾听。

“你在听什么?”他问。

她懒懒地答道:“你里面在咕隆咕隆叫。”

“这把火永远熄不了。”

这句话提起了她的兴致。她顶了一下,从旁边绕到正面直视他的面孔。“火?”

“每个活物体内都有一把火,有些烧得慢,有些烧得快。我这把火就比大多数人要旺。”

她在寒风中搂住自己。“那你在这儿不觉得冷喽?”

“不冷,但我看得出你冷。”他把一部分脸缩进“皮风帽”,将前节部位的末段向下弯出一道弧度。“有点像吊床。”他眼望下方说道,“你蜷在这儿会暖和起来的。”

她毫不迟疑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虽然是他主动提供的帮助,他还是发现她的信赖打动了自己。他现在的同情心比认识赫娃之前要强烈得多,但他必须克制住。他告诫自己,这件事容不得半点同情。种种迹象表明赛欧娜很可能会死在这儿。他必须做好失望的心理准备。

赛欧娜用一条胳膊挡住脸,合眼入睡了。

从来没有人像我这样经历过那么多的昨天,他提醒自己。

他知道,以普通人的眼光看,他在这里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残酷无情。他逼着自己退到记忆里,有意识地撷取人类历史中所犯下的错误。现在,亲历人类的错误是他最牢靠的精神支柱。了解错在哪里,才能制订出长远的纠偏计划。他必须对各种后果始终保持清醒的认识。假如后果不为人知或遭到隐瞒,教训也就丢了。